329:柔宁&宇文周之(三) jil eh ai.c om(2 / 2)
为了让她排解烦闷心情,王妃母亲这才提议再带她去河西治所的街市上逛一逛,带她去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藩外商人们的新奇玩意儿。
也是因此,母亲才和她遇到了疯马,险些害得母亲又被她连累,死在马蹄之下。
即便被宇文周之所救,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可是从那天之后,她都很难再开心起来了。
她不断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整日哭泣。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一无是处。
八九岁的她曾经对十四岁的宇文周之说过:
“当年祖母将我抱给父亲母亲抚养,是因为民间传说有先开花后结果的道理,他们希望我可以给父母带来福运,让我爹爹早日生下长子,可是父母精心养育我多年,还是没有孩子。我是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赔钱货?”
“圣懿姑母疼爱我多年,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我是不是忘恩负义?”
“母亲为了让我开心,才带我去街市上,结果却因此被疯马所惊,也是被我害的!”
“宇文周之,你觉得我是藩王之女,觉得我很尊贵么?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我什么都不能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恐怕再没有别人会相信,她有这样让人羡慕的高贵出身和优越的生活,竟然也曾经有过这般难以启齿的痛苦。
十几岁的宇文周之面上还带着少年的意气,却坚定地回答她:
“至少于我而言,郡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是我的福星。”
“我这一生,都会围着郡主一个人转,让郡主开心。”
他带她学会骑马,她也教他会写汉字,他们曾经度过这样毕生难忘的时光。
可是没多久,宇文周之却告诉她说:
“郡主,我想去张大都督的军中效力,郡主,我想有朝一日,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您面前。”
那时候她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她只能说,祝他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后来他走了,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彼此,直到今日。
*
柔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终于哽咽着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这些年,你还好么?”
“宇文周之,这些年,你还好么!”
好?亦或是不好?
若说好,可是这一路走来,他也是历经坎坷与磨难,好几次险些命丧黄泉,最后又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来。
他过得很辛苦。
可是若说不好,那他这个人分明也还是幸运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是活下来的那个人,他是得到皇帝栽培的那个人。
有这样的运气和命数,他又还能抱怨什么“不好”呢?
于是他也只能对她说,
“承蒙殿下恩泽,臣……一切顺遂。”
历经岁月流逝,他们都不复从前模样了。
她不再是孩童,他也不是少年。
柔宁这一年正是十六岁的二八年华,经年居于深宫,自然养出了一副极为出众的容颜和窈窕的身段。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淡紫的襦裙,雅致的珠花,略加点缀便胜过他眼中天下的美景。
柔宁点了点头,素手抹去眼下的一抹泪痕,
“好。你好……好好地,我看到你好好的,我也都放心了。”
而后便是良久的寂静和沉默。
他们竟然都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没有结果的。
他们不会有结果的。
她的祖母,那个甚至还在孝道伦理上凌驾于帝后之上的太后,已经决意要把她嫁给卫巽,为她找了一个最美满的良配。
谁都无法扭转太后的心意,谁也无法为了一个孙女的婚事而在太后面前行忤逆之事。
皇后今日允许他们这般相见一番,已经是对他们格外怜悯开恩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偏殿的门帘被人摇动,有宫人低咳了两声:“宇文将军,时候不早了。”
柔宁侧首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轴,从自己的脖颈间捞出一枚狼牙,缓缓收于掌心握紧。
“你当年说,有朝一日你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我等了很多年,从一个幼稚孩童长到如今待嫁的女子、才终于等到你,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么?”
他当然也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
可今时今日又该用什么身份?什么资格?
她的未婚夫,对方的祖母是太后最要好的闺中好友,对方出身簪缨世族,颇受士大夫推崇,对方是少年成才,今岁刚刚考得状元,风光无二。
他呢?
他努力了数年,最后也只是旁人嘴里的一个“小小胡将”“蛮夷之人”。
他想说,不论他们之间有没有结果,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不婚不娶,一辈子孤家寡人,永远一心守着她。
往后,只要她开口,只要她有所需,不论是她、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和别人的孩子有需要他的地方,只要他有,他都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和她在乎的人。
然而这话他又没法说出口。
因为对一个尚未成婚、身份尊贵的帝姬来说,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剖白心意,无异于乡野醉汉那般下流恶心的骚扰。
毫无意义。
他不敢。
时间缓缓流逝。
柔宁得不到他的回答,忽然一把将那枚还沾染着她体温的狼牙从脖颈间取了下来,一把掷在地上,那声响如雷暴一般刺进他的耳中。
“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她语带哽咽,“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懦夫罢了!你知道什么?知道太后要为我和卫巽指婚?所以你就再也不敢和我开口说起我们之间的承诺么?你甚至不愿意过问一句,我对他是否真心……”
是否心甘情愿地被人安排着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
宇文周之俯身快速捡起那颗狼牙,身形竟然有些狼狈。
“殿下……”
他一时气血上涌,竟然就这样从她身后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将自己的面庞靠近她纤薄的肩膀,贪恋地汲取她的气息。
“我心悦爱慕殿下,永志不改。”
“我一心只有过殿下,再无旁人。”
柔宁在他怀中低声抽泣,哭到不能自已。
“我们会在一起的,会有办法的。我们会在一起的……”
她哽咽道。
*
这日傍晚,帝后一家四口一起在坤宁殿内用膳,和鸾却又是兴致缺缺,如何也不肯吃饭了。
今日轮到太子聿端碗给妹妹喂饭,他也是极富有耐心地哄着:
“阿鸾,这是太娘娘给你做的肉糜羹,不是你缠着太娘娘给你做的,怎么现在又不想吃了?”
婠婠也是严肃着教导女儿:“阿鸾,人不能言而无信,你今早起来还说要吃太娘娘做的肉糜粥,所以你太娘娘忙了一下午呢。”
阿鸾哭唧唧地扑进母亲怀里,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哭诉道:“阿娘,可是阿鸾的脸好累啊!好累啊!吃不了东西了……”
婠婠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宇文周之进献的肉干,让晏珽宗随手塞了一块进阿鸾的嘴里,阿鸾当成宝贝一般,锲而不舍啃了一整个下午,虽说肉干没有吃上几口,可是把阿鸾的嘴巴、舌头、牙齿全都累得够呛,这会子就是连说话和扁着嘴哭都累得很,再也不能吃东西了。
婠婠无奈地叹气,只好扬眉去瞪晏珽宗。
夜间,阿鸾回到掌珠阁里被她祖母孟夫人带着睡下,见阿鸾还在不停地揉着腮帮子,孟夫人细问得知缘由,见阿鸾要哭,一时间也是心疼得如刀割了自己的肉般。
她将阿鸾抱在怀里,拍着孙女的背哄了又哄,一边替孙女骂道:
“那宇文什么的,哪来的野人胡种,真是害人精!都是他害惨了我的乖乖,还有你那爹爹,也不是个好东西!都是他们合伙儿,作法害我的孙女乖乖!”
阿鸾犹是哭:“我嘴巴好累!呜呜呜呜——”
几道宫墙相隔,懿宁殿内,圣章太后倒是和自己的老亲家不谋而合,也是这般叫骂起来。
“都是那胡种害了我好好的孙女,勾引我孙女不思正道!还有那皇帝,也不是个好东西!引狼入室,专门和那胡种一起作法害我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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