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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金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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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为什么不行动?”

“行动……你是一个傻女孩。”卢文雷咕哝道:“这也许是机会,但也许是一个大骗局,你就不想想,他怎么那么懂你,一下子就明白你要问什么?”

卢小姐有些呆住:“可我看他非常纯情……”

“他看你还觉得温柔呢!”卢老爷把个手里的雪茄搓来搓去,搓到发热了,“看着吧,他告诉了你这件事,接下来,他就会问你要钱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如果他们真是骗子,他们就会来要钱。我查了他们长岛的那座房子,过户的银行不明,只有税款缴齐了。”他翻眼看着女儿:“孩子,等你有了丈夫、学会打理事业,你就会知道,越大的机会就越可能是欺骗。”

很长的一段沉默后,卢小姐心有不甘:“可他并不知道我会画画,如果不是我诱导他,他怎么会说出这件事呢?”

卢小姐的疑惑也是卢文雷的疑惑。他明白女儿的心情,因为钱不够多、没能给她足够丰厚的嫁妆,导致她上一桩婚事被人捷足先登——卢小姐是哭着离开英国的。只有卢太太那种蠢人才会想要把女儿嫁给中国人,在这点上,女儿的头脑倒是和自己一样清楚,如果能拿到金库的钥匙,又何必嫁给金库的守门人呢?

——前提是要先证明,他们是真的王室后裔。

灵机一动,他拉着女儿的手:“乖乖,你不是有个住在三藩市的女同学吗?”

卢小姐愣了一下:“您说Daisy?”

“是呀,要是我没记错,她认得真正的中国人。”

卢小姐也想起了这位女朋友,中学的时候,她们同在三藩市念书,那位女同学是外交官的女儿,生日宴会上她邀请了一个混血男孩,说他的母亲是中国的德龄公主——想到这一节,她脸色有点难看:“我和Daisy……虽然有交情,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再说了,您还想让公主来我们家做客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十几年前,我们邀请她,也不算失礼,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是名媛了。”

“我不去。”

“你好好想想,你去是不去?”卢老爷安逸道:“你妈可还想着把你嫁给中国人呢。”

卢小姐纠结了一会儿:“那我要坐飞机去。”飞机很时髦,“而且还要前阵子我看中的那个钻石表,不然我在Daisy面前会很没有面子。”

“行吧!行吧!这就是你的圣诞礼物!”真是赔钱货色,卢老爷不爽地应下了,想一想,又嘱咐:“不过这事你得小心一点,万一他们没有撒谎,那公主反而会保护他们——你别跟公主实话实说,要说得巧妙一点。”

卢小姐依言去了,去了一星期,不知道在干什么鬼东西,可怜卢老爷日日在家盼望,去长岛玩牌也心神不宁。偏偏长岛这边又不像他预料的一样开口要钱,反而是花钱花得很爽快。卢老爷对人家的排场已经麻木了,他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只觉得百爪挠心,因为感觉这钱如果属于自己,一定不会这样瞎浪费——他甚至试探性地问过金先生,问他买了这么大的房子,是否资金周转会有不便?投石问路地:“如果您有生意想要合作,我愿意做您的合伙人。”

卢文雷心道,如果他是骗子,他一定会很高兴!

然而教师拿傻逼的眼神看他:“不,这方面我倒是不烦心。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一直受您的好意,来这里做客……我以为您是想要跟我在商业上有些合作。”

“卢温先生,劝劝他吧。”那几个经纪人在旁边笑道:“中国人这方面思维太保守了,他总想单干——有个合伙人,不是更顺利吗?”

“是呀。”

然而教师婉拒道:“事关殿下的财产,我必须慎重。”似笑非笑地,他看着卢文雷:“如果您很忙,不来也没关系,殿下的性格是有些黏人,太纵容他,也不是好事。”

所以自己能来只是因为殿下无聊吗?!

卢文雷慌忙说:“不,我很愿意来陪伴殿下。”

卢老爷虽耻辱但侥幸,尽管如此,他还要脸,因此隔天就推脱没去长岛,自己在家里郁闷地听广播、看报纸——翻着华尔街日报,他忽然看到一则小公告:

Sverdrup公司董事会改组,宣布迎来新的股东Helon King,债务清偿完毕,从12月开始正常运营。

卢文雷大吃一惊:“Helon King——这不就是那个家庭教师吗?他居然偷偷地收购了公司!可这件事情为什么没在聚会上提起呢?!”想起他跟那几个经纪人窃窃私语的神情,怀疑变成了懊恼:“该死,这只野猫手脚真快,他已经在转移财产了!”一瞬间,他又冷静下来:“从报纸上看不到真东西,有个公司也不能代表什么,我不如去看看这间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骗子们常开皮包公司。”

事实又把他的脸给打了。

Sverdrup公司就在纽约,华尔街很正规的办公楼里,而且是老公司。卢文雷假装是谈生意的客人,跑过去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对面的经理是他从前的下属。

这是一家建筑公司,罗斯福新政时期,这种承包公共工程的公司很多,而且因为国家扶持,业绩通常都不错。这居然是非常合理且正经的投资。

“卢温先生,好久不见。”下属见了他也挺意外:“这边还没开放私人业务,您是有工程要转让吗?”

卢文雷讷讷道:“哦,不是,我离开太平洋公司很久了——听说你在这里,顺路来看看你。”这谎扯得自己老脸都红了。

下属颇为揶揄地微笑:“那可真难得,当初就是您把我裁掉的。”

卢老爷脸红如猪肺。

费了吃屎的劲,赔了好多人情,卢老爷终于从下属嘴里抠出了几句实情:这公司在田纳西河大坝承接工程,一时周转不灵,股东跑路了,幸好有新资金注入,明年妥妥的利好。至于负债多少、偿清了多少,下属就不肯说了。从他志得意满的表情来看,卢文雷心想,一定是全还清了,他问下属:“所以现在是他控股公司,对吗?”

“当然啰。”下属报复地说:“他是个中国人,从不裁员。”

卢老爷憋屈地吃屎,还得赔笑,但心里是窃喜的,因为证实了买下这间公司的就是家庭教师!

是的,窃喜,坦白说他一直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戳穿一个骗子固然令人心安,但那也意味着一笔横财变成泡影,尽管商人的本能一再告诉他,这有危险,但他还是想要求证,希望这个有利可图的机会不是一个坑!

“这样规模的公司少说也要几十万美金。”卢文雷心想:“可这不符合常理,一个建筑公司,怎么转移财产呢?”

“……那、那你们有没有什么金融部门呢?”

“没有!没有!”下属大仇得报,爽得尾巴乱翘:“即便有,也不对联邦开展业务,没别的事就请回去吧,我们中午很忙,没工夫喝茶。”

卢文雷:“……”

——不对境内开展业务,但却操办海外金融。

好像明白了!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闪着金光的迷局,所有证据都指向转移财产,而和诈骗十万八千里。眼前仿佛是一个深渊,而他战战兢兢地举着灯,向下照过去,害怕看见的是白骨,渴望看见的是金子——他甚至回想起在蒙大拿淘金的日子,就是这种心跳的感觉!

要跳下去吗?

就在这个百爪挠心的当口,卢小姐回来了。

她没能带来德龄公主,但带来了她身边的文官。当天会见的情况不必赘言,常炳文在车上疑惑地问卢老爷:“令爱告诉我那家人是前清的贵族,为什么你们都尊称他殿下?”

“贵族不是都称殿下吗?”卢老爷含糊其辞,紧着追问:“他是真的贵族吗?”

“嗯……而且受过很好的教养。”常炳文沉思片刻,严肃地问:“卢温先生,你是否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情?”

“没有!没有!”卢老爷信口开河:“我的女儿嘛,有点喜欢他,所以做父亲的希望了解一下。”

常炳文愕然地凝视他:“恕我直言,令爱未免高攀。”

卢文雷掩饰住狂喜,尽量表现得惊奇:“高攀?”

常炳文自觉失言,转脸目视前方:“也对,逊清的贵族称不上贵族……”几乎是有些恳求地,他又转回脸来:“不过令爱是开明的西方女性,卢先生又是家财万贯,这反而是屈尊下嫁了——何不找个门第相当的家庭呢?”

卢文雷几乎在心中呐喊出来:是的!你说对了,我是高攀,因为他是帝王之后!这些中国人怕他们复辟的君主娶一个美国皇后,因此才拐弯抹角地想打消我的念头!

果然,他们在保护这个小殿下,幸好,来的不是德龄公主本人!

最后一环也扣上了。

卢文雷感觉不能再等下去了。

公路边,冬季的风刮过秃枝,发出尖锐的啸声,隔着汽车玻璃也仍能听得清楚,远远地还能听见海潮的鸣响,像质问、也像嘲笑。

教师面色涨红:“你为了这笔钱,真是费尽心思。”

“没有您费心得多。”卢文雷举了太久的枪,感觉手有点麻:“我的好朋友,希望你想明白一点儿,现在我们是和时间赛跑,如果那个文官向公主汇报此事,那么你转移财产的事情也会被揭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我合作呢?我也有公司,可以为你提供账户。”

教师砌词狡辩:“没有证据,我只是在为殿下管理投资。”

“诚实一点不好吗?”卢文雷笑道:“那你来回答我,为什么你收购的公司,没有登记殿下的姓名?”

教师的脸色变了。

“美国是一个讲法制的国家,任何事情,都很透明。你已经把公告发布得很小了,但很不幸,你买下的公司里,正好有我的下属。”卢老爷趁机报复:“我觉得你应该开除他。”

教师的脸色难看至极。

“你若是真为殿下理财,就该登记他的姓名,而不是把这些钱变成你的私产。”卢文雷晃了晃手|枪:“要么,我们合作,要么,我立刻向公主和殿下揭发你的行径。”

他摸了摸扳机,这把枪打死过不少华工,不过他今天不太想杀人。

他比较想要钱。

教师的嘴唇翕张了很久,仿佛在忍耐什么,良久,他艰难地说:“请把枪放下来。”

“想清楚了吗?”

“不是像您想象得那么简单,这笔钱不在我手里,要把钱弄来美国,很费周折的。”教师无奈道:“或许、或许您听说过庞氏骗局?”

卢文雷眨眨眼睛,把枪揣回兜里。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教师在子弹和公主的双重威逼下,无可奈何地吐露了事实:殿下的确有钱,但钱在国内的复辟党手里,自己只是奉命送殿下到海外读书,顺便赢取一些政治声望。为了套取中国境内的大笔资产,教师收购了一间公司,并欺骗国内的复辟党人,说在美国投资可以得利,只要投十万就能获得五万的收入。

这样,国内就会不断地傻傻寄出钱来。

卢文雷大笑:“你可真够狡猾的,他们如果多关注一点财经消息,会识破你的。”

“你也知道!这本来就很容易露馅!”教师有些恼怒:“你不该去找德龄格格,她万一回国,我们就兜不住了!”

卢老爷有点不好意思,心想确实,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求证殿下的真假了,这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那怎么办呢?”

“你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教师恼火道:“本来细水长流,可以慢慢把钱掏空,现在只能停手了——卢温先生,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开心吗?”

“你别急、别急,一来公主还不知道这事,二来她也未必会留心你的行动。”卢老爷冷静地劝说:“或者我们可以赶在事情败露之前,一次性把钱套空。”

教师愣住了:“这怎么套?”

“你上一次骗了多少钱呢?”

“也没多少,他们也很警惕,只打来十万。”

“你汇回去了五万?”

“是的。”

这是庞氏骗局的正常操作,假称留下了本金,只给投资人许诺的利润,骗他们继续投资。

“这就好,既然你已经打回过一次钱,那他们一定深信不疑。”卢老爷道:“你就用我的公司来做掩护,告诉他们,这一次是十倍的收益,十万投资可以获得一百万利润,我的公司是白银产业,联邦政府正在扶持,我可以给你很多文件,他们看过之后会相信的。”

“别开玩笑了,要骗他们至少也要有足够的钱来伪装利润。”教师无语了:“我哪儿来这么多钱?再说这太夸张了,根本不会有人信。”

“呃,那就五倍。”

“五十万我也没有啊!”教师烦死了:“我要打回去一次利润,才能骗他们给本金。你的主意虽然很好,但根本不可行,就算殿下写亲笔信也没用。”

“我有钱呀。”卢文雷笑道:“当然,为了防止你骗我,我得先看到他们的汇款才行。”

“我根本不需要你帮助。”

“需要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卢文雷又把枪掏出来了。

金总就快在心里笑死,就没见过这么饥渴的受害人——狡猾啊?算计啊?怕旁氏骗局对吗?这不还是上赶着送钱来了吗?

但他也理解卢文雷的心情,虽然不知道常炳文说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卢文雷对露生的身份深信不疑。

黛玉兽做得好!

他忍耐了好久,表现在脸上是扭曲痛苦的挣扎——真的痛苦,因为憋笑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在路边谈了一夜的分赃问题,露生也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整夜,黎明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求岳的车子逶迤归来——金钱呀,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也最公正的东西,谁能理解它、谁就支配它,谁能尊重它、它就跟随谁;若你对它勤恳,它一定让你得到勤恳的回报,当罪恶的手伸向金钱,金钱也一定报之以罪恶。

露生奔到楼下,看到求岳满面倦容,泛红的双眼却明亮得像晨星,他微笑地摘下帽子:

“咱们开张了。”

他身后是一片金钱色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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