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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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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年———————————

“如果我们也能像水滴那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十、十一、十二......”

“改......肯定句,所有事情都能做成。”

“十八、十九......二十四。”

“双重否定句。”

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木椅在静谧的房间里违和地“吱呀”了一声。

许一零没有继续从铁罐里掏出硬币,也没有继续念出数字。

许穆玖还在写语文习题,自从许一零开始数数,他为了让自己集中注意也开始读题目,他并没有听清许一零数了什么,不清楚她数到几停下来的,刚才耳边除了自己读题目的声音,就剩下硬币铁罐碰撞清脆的“叮当”声了。

但许一零停止发出声音后他也不禁安静下来。

冷风浸着夜幕,夜幕融着灯影,灯影映着白纸,一长段的寂静,最后以极为响亮的“哗啦”结尾,硬币被倾倒回铁罐。

许一零给铁罐盖上盖子,起身出房间。

最后一大题是阅读理解。

“哥哥......”

“啊?”

许穆玖停下标自然段的笔,发现许一零不知为什么没有出去,而是站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零花钱?”

“多少钱?”

“......十、十一块。”许一零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许穆玖从书桌抽屉的小盒子里翻出十一块钱递给许一零,许一零接过后连声道谢。

“我会还你的。”

“不用不用,那个......”许穆玖见许一零如此为难的样子,不禁心生疑窦。

许一零从前几乎不跟他借钱,她自己不会给自己买价格较高昂的物品,只有在为别人买礼物的时候她才舍得“大出血”,但也不至于花到零花钱见底。

“你要买什么呀?”

“水晶球。”

“给罗敏?”

许一零瞳孔躲闪,随即点了点头,闷闷地答道:“圣诞节要到了。”

果然,不是买给她自己的。

许一零和罗敏的关系好,许穆玖是知道的。

许穆玖在学校见过罗敏。许一零上三年级之前,她的年级放学的时间是许穆玖的年级的下课时间,许穆玖下楼经常看见许一零和罗敏手拉着手一起出教室,一开始许穆玖不知道那就是罗敏,许一零介绍后他才认识。稍微让他有点印象的是后来罗敏上门找许一零玩,那时候许穆玖才发现罗敏不仅待人热情,还是个嘴甜的主儿,一口一个“阿姨”、“叔叔”、“哥哥”叫得勤快,夸起人来也是一套又一套说辞,引得母亲连连夸她懂礼貌。

许一零也去过罗敏家。她跟许穆玖提到过,罗敏的父母外出打工了,常年不在家,家里通常只有她和她的奶奶。

罗敏性格外向,和许一零一起玩也总是出主意的那个。许一零以前没交过朋友,好不容易碰上这样一个和她性格互补的人,难怪她会喜欢,自从和罗敏做了朋友,许一零的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

许一零和许穆玖聊起学校的事,有一半多都是在聊罗敏,她对这个朋友特别上心,罗敏的事总能牵动她的情绪。有几次她们两个在学校闹矛盾,许一零回家哭得眼睛都肿了,跟他倾吐了一堆她们的事,说罗敏如何过分却又如何好如何重要,仿佛一旦失去她,天都要塌下半边。

既然是重要的好朋友,那送礼物也不奇怪。在许穆玖记忆里,许一零送过罗敏很多东西,而这学期次数尤其多。所以他不费力就猜出来了。

可是,真的有必要透支零花钱为她买礼物吗?

许穆玖无奈地撇嘴:“你以前过圣诞是不用送礼的。”

许一零像是受到了批评,低头攥着袖口,再次保证:“我会还给你的,一定还。”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穆玖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好干涉她们两个的事,干脆继续写作业不再说话。

良久,许穆玖写完了最后一题。许一零却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地面。

水晶球本来就不在许一零的预料之内,前两年她和罗敏过圣诞的时候从没有明确提过要送礼物,但今年不同,或者说这学期不同。

这学期班上转来了一个女同学,叫谢思然。因为她父母工作的变动,她从溪城转学来到了林城。

溪城是个较为发达的二线城市,而林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四线小城。

在溪城生活过的谢思然知道很多其他同学不知道的事,她穿着裁剪合身、款式美观的裙装,走起路来脚上嵌有蕾丝的小皮靴嗒嗒作响,连蜈蚣辫上的红色丝带都仿佛散着香气。她经常在班上讲述她在溪城的所见所闻、向大家展示她家里的一些班上其他同学没见过的新奇物件。

三年级的小教室宛如掉进来一只靓丽的金色孔雀,所有孩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许一零也是,她没有自信站在谢思然身边,见到她的时候总想躲着走。但她对谢思然分享的那些内容很感兴趣。

一开始,许一零和其他同学一起倾听谢思然的分享,可她逐渐发现,谢思然讲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的,她展示的物品也都很相像,听她讲话并不比看电视有趣。最让许一零失去兴趣的是,那些物品被展示的时候,往往被隆重介绍的不是它们的功能有多完善,而是它们的价格有多昂贵。

然而,许一零真正苦恼的根源是罗敏。罗敏成了谢思然最忠实的听众。

她好像听不腻。

自从谢思然来到班上,罗敏和许一零待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遇到两人组队的活动时罗敏也会主动去找谢思然。

“思然是新来的,我们要多照顾她呀。”

罗敏那时是这么解释的,她握住许一零的手粲然一笑,语调温柔。她给出的理由让人永远无法拒绝。

许一零决定等她,等她有一天重新把时间多分给自己一些。但她关照谢思然,从学期初到学期末,还没有回到从前的意思,甚至开始时常忽略许一零的存在。罗敏和谢思然的关系越发的好,谢思然开始送罗敏各式各样昂贵的礼物。

也许三个人的友谊也可以经营得很好呢?许一零试过,在罗敏和谢思然交谈的时候,加入她们,在一旁倾听,并适时附和几句。她竭力向罗敏证明自己完全可以接受她不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和她一起经营三个人的友谊,只为了不把自己和罗敏割裂在两个世界。

让许一零惊讶的是,谢思然并不反感多一个许一零这样的听众,她和从前一样滔滔不绝,但她明显更喜欢罗敏这样反应更积极一些的听众。

罗敏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她的关注点始终停留在谢思然身上,似乎许一零的介入对她而言不是两个人或是三个人友谊的变化,更不是什么期待不要割裂的信号,而仅仅是她倾听谢思然时周遭环境的变化。

许一零不得不重视。

为什么比起自己,谢思然更吸引罗敏呢?许一零反复思考,甚至不惜把谢思然当做自己的敌人,衡量彼此的优点,在心里和她展开拉锯战。

谢思然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为罗敏提供她感兴趣的话题和贵重礼物。许一零最大的优势,无非是她和罗敏过去作为最好朋友的旧情,这些旧情在许一零眼里本来是重量级的优势,可她慢慢地就不敢确定它们能否与贵重礼物抗衡了。

这是一场不允许失败的布置严密的博弈。

她绝不能失去罗敏。

因为一旦失去,就意味着她将失去自己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意味着她将失去已经吞食了她诸多付出的珍贵的友谊,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她在这个大家的友谊关系已经绑定完毕的班级里不得不落单,就像过去那样。

许一零宛如位于天平的一端,她真切地认识到自己该加筹码了,她要证明的是谢思然能做到的她也能,尽管她的礼物价格没有谢思然贵,但她的礼物可以在数量上压倒对方的。

这两天就快到圣诞节了。许一零在学校听见谢思然要送罗敏礼物,罗敏欢欣非常。

前几天许一零在文具店发现了货物陈列架上有适合圣诞主题的水晶球,球座上的小木屋精巧可爱,木屋上坐着一只捧着坚果的松鼠,木屋周围模拟了飘雪的景象,控制音乐的开关启动时,水晶球会一边闪耀彩灯,一边播放《献给爱丽丝》。

于是她咬牙掏空了存钱罐。

为难的事情发生了,她之前为送礼物已经花了不少钱,零花钱没有余下多少,不得已之际才向哥哥开了口。

第二天,许一零把一堆钱摊在收银柜台上、看着老板将水晶球包装好交到她手中。水晶球沉甸甸的,她觉得自己仿佛离亲手夺自己的友谊不远了,胜利过眼。

收到圣诞礼物的罗敏兴奋地环住许一零和谢思然的脖子,笑着说她们是她最好的朋友。

现在许一零成功打入她们的世界,消灭了谢思然的绝对优势,她要乘胜追击。

后面连续几个夜晚,家里的木制茶几上都摊着卡纸和彩色铅笔,剪刀和胶水也一齐上阵。

许一零想完成的是集镂空剪纸、立体折纸和彩铅图画于一身的元旦贺卡——凝聚了她大量精力和对与罗敏深厚友谊的眷恋,是她自己的优势,是谢思然没有的优势。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贺卡还在艰难制作的半途中。有一些裁剪完的图案因为没有达到标准,被许一零扔掉重新剪了。许一零撑着无比困倦的身体,在灯下一心处理自己收集来的材料、设想的成品剪贴图案样式和手工书,头都不抬一下。

除了除夕守岁,许一零难得熬到这么晚。父母在自己的卧室已经睡下,也多亏他们已经睡了,不然肯定会念叨她,命令她赶紧睡。她刚才跟父母保证过,只是比平时稍微晚一些而已。

现在看来应该不止晚一些。

“你还不睡啊?”许穆玖趴在茶几的另一边打了个哈欠,“明天再做不行吗?”

“不行。”她也不想对父母食言,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元旦放假三天,一号是最后一天,许一零必须在二十九号甚至更早把贺卡送掉,而今天已经二十八号了。

“真的不要我帮你吗?”

许穆玖正要去夺,许一零却闪身一躲,背对许穆玖不耐烦地砸了咂嘴,没有多说一句话。

出奇的安静。

许一零满脑子都是如何驯服手中这迭比原始丛林的野兽还难驯服的折纸,这种时候,连手指头上冒尖的指甲都是碍事的。

魔怔了似的,许穆玖盯着许一零心想,花这么大周折去做复杂程度高到离谱的贺卡,自己受罪得要命,竟然还执意不让他帮忙。

罗敏就这么好?许穆玖无法理解,反正他从没有遇到过一个让自己如此劳心劳力但甘之如饴的朋友。

如果遇到了,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交朋友交成这样,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许一零的耐心快到极限了,她暂时放弃了这迭折纸,准备稍后对付它。她转身把它放在桌子上,才留意到许穆玖满脸不悦。

许一零有些后悔当时选择去制作这张贺卡了,她为此付出的劳苦早就超过当初的预想,可它最终达到的结果不会因为自己额外的辛苦就变得更好。

但是,她不能这么放弃,她已经付出到这里了,放弃就等于白费之前的努力,只有坚持下去才能得到回报。

困顿的大脑难以支撑主动思考的状态,充斥着烦躁和委屈。

许一零处在崩溃的边缘,满脑子不愿意,但双手被一定要完成目标的念头提线指挥,一分一秒,黑夜被无限延长。

既然这么迟了,不在乎再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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