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2 / 2)
虽然早两天学校里就有校运会的传言了,但班主任的宣布才算真正表明这个活动会出现在学生们接下来的校园生活里、意味着他们将在学校度过没有课程且极其欢乐的日子。
周围的议论声大了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语气无处藏匿。
小组里的成员交头接耳商量到时候带什么零食去吃。
见状不妙,班主任连忙打断了教室里的声音,提醒学生现在是上课时间。等到教室完全安静下来,她才放心转身板书。
一旦有了盼头,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课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许一零的好心情保持了一整天,回家后特意问了母亲下个星期的天气,得知那两天不会下雨后就一直盼望许穆玖下晚自习回家能和她聊聊运动会的事。
初三的学生比初一和初二学生多上一场晚自习。
晚上将近十点,家里的大门被打开。
客厅里的灯都熄灭了,四周房门紧闭,除了卫生间。一盏照明小灯从卫生间敞开的门里孤单地投射一点微光至门前的木纹瓷质地板上。
“哥!”
几乎是在许穆玖把一串钥匙摆上玄关的同时,许一零的脑袋也从她卧室里探出来。
她卧室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从她身后溢出,在黑暗中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圈轮廓。
为了不吵到父母,许一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量,可她声音里的情绪异常饱满,让许穆玖即使是在黑暗的环境下也猜到了她的表情。
她有很多话想说,似乎花了不小力气才克制住、让自己停止继续叙说,最后只简单地唤了一句称呼。
这场景似曾相识,每年一到他们共知的重大日子,许一零就会如此,从一开始的按捺不住,直接问许穆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到后来,她干脆不问了,只一味期待地盯着许穆玖,自信满满,直到他说出一句:
“节日快乐”或是“生日快乐”。
许穆玖认真地回顾了今天的点点滴滴,在自己的卧室门口驻足,了然道:
“下个星期运动会。”
“对!”许一零轻巧地踏着地砖来到许穆玖的房间,殷勤地帮他开了灯。
比起班主任的首次宣布,许穆玖复述了这个已经不算新鲜的既定事实反而更能令许一零的情绪高涨。
许穆玖卸下肩上的书包,转头发现许一零很自然地在他房间坐下,扬起脸笑着,眸子里满是期待,似乎在等他继续问些什么。
毕竟这算是许一零第一次参加运动会。他们以前上学的地方,安邮小学,操场不大,就算是普通的体育活动都很少举办,更别提规模更大一些的运动会了。
许穆玖刚上初一的时候,听说学校要举办运动会,他也从其他同学那里得知不少运动会的有趣之处,他当时的反应和许一零差不多。运动会结束之后,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对许一零讲述所有他能记得的运动会上的事。
此刻,许穆玖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于是顺她的意接着问:
“是不是报了什么项目啊?”
“四乘一百接力跑。”许一零立刻回答道,还不忘补上一句,“我是第三棒。”
“嗯?跑……步?”许穆玖有些意外,他猜到许一零这么盼着他问问题肯定是因为她参加了项目,但他没想到是跑步。
他记得许一零不喜欢跑步,她以前就说过,跑步对她来说太无聊了。他下意识地表达了疑惑,随后想到,运动会的项目有一大半都和跑步有关,剩下的项目里,扔铅球、跳高之类的好像许一零也不是很感兴趣。
许一零主动解释道:
“我们班女生少,班主任说每个女生必须要报项目,我是被分到接力跑的。”
接力跑比起八百米已经轻松很多了,许一零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好。
解释完自己的事,许一零好奇地询问许穆玖:“你报了什么项目呀?”
“我?“许穆玖低下头,语气是极易察觉的郁闷,”我……念稿子的,没有项目。“
他其实不那么热衷运动,尤其是运动会上的那些项目,他的体育水平和班上的平均水平基本保持一致。但是,一提到运动会,最能大放异彩的人就是优秀的参赛者,或者说起码得是个参赛者。他没有参加任何项目,自然也没有机会展示自己。
再者,初中没有机会和许一零在运动会的时候站在一个跑道上,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许穆玖知道自己今年要去念稿。学校广播站资历比他老的同学已经毕业了,这次是他和站长带着一个初一学弟和初二的学妹念稿。
“念稿子?就是在主席台念稿子吗?”
“嗯。”
学校广播室每周五的中午十二点会播出节目,许一零每一期都会认真听,尤其是许穆玖负责的自然科普部分:顺风方向的”飞碟“荚状云、起源于石炭纪的昆虫蜉蝣、有变色效应的欧泊……每次听到许穆玖的声音,她都有种看见许穆玖“上电视”了的感觉,恨不得摇晃左右的同学对他们大声宣布:
“你们听到了吗?现在在说话的人,叫许穆玖,是我哥哥。”
但她很轻易就把这份心情压制下去了,最终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听完了广播里播出的每一句话。
这次运动会,许穆玖在主席台读稿,全校的人都能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在许一零看来,那是件极其风光的事。
“很厉害啊!”许一零羡慕地盯着许穆玖。
“还好……”
许穆玖进学校的广播站契机是在初一,班主任在初一军训汇演晚会的时候发现他的朗诵潜力,于是在学校广播站招新的时候推荐了他。
他自己对朗诵和广播的兴趣没有那么大,但是班主任说那是很好的展示自己的平台,而且不会占用很多时间。
他答应了,主要是为了前面一个原因。
大小算个荣誉。
然而,这两年的经历告诉许穆玖,每当学校有什么事要在广播里说,如果不是要紧的通知,学生们就只顾着赶紧忙自己的事,基本上是不会听的。他每次念广播站的稿子前按照惯例要讲一下自己的名字,但这么长时间了,根本没有几个人能记住他,就连他自己,都麻木得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了。
运动会更是如此,大家都陷入了狂欢,除了提醒检录的时候,其余时间里他们都聚焦赛场,谁会在意有没有人在主席台对着话筒讲话?
“你在主席台念稿子,我一下子就能看见你了,我们都能听见你说话。”
“背景音而已,没什么好听的。”
“我啊,我会听的,我会认真听的!!”
“我……”
许穆玖抬眸,倏地又避开了许一零的视线。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普通得很,不是父母最理想的那种孩子,也不是老师眼里最优秀的那种学生,在同学眼里也只是一个存在感不高、说不上多坏也说不上多好的同学,不值得许一零毫无条件的相信和鼓励。
他的确鲜少收到其他人的高度赞扬,靠着许一零的鼓励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渐渐觉得自己害怕许一零的鼓励,害怕这种真诚到幼稚的鼓励,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别扭很蠢,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
见许穆玖不说话,许一零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只有自己,是不是在许穆玖眼里已经不够了?他也许真正期待的是别人的关注和鼓励?
许一零压低声音同时又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肯定会有其他人认真听的。”
“是吗?”
“……嗯,你都播了这么长时间了,一定会有人认识你关注你的,”许一零有些郁闷地低下了头,“估计你只是不知道而已吧……”
那代表什么呢?
许穆玖依旧困惑。
自己是单纯地喜欢展示自我,还是喜欢被认可?如果是单纯地喜欢展示自我,那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如果是喜欢被认可,那么是被别人认可还是被自己认可?而且,被别人认可或者被自己认可就等于展示成功吗?又或者说,自己并不喜欢这种展示方式,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他想,如果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可能还得再困扰他一阵子。即使他从现在开始只想这一件事,也不见得就立刻有满意的答案。
许穆玖回过神,发现许一零的样子有些失落。
他决定暂时把问题搁置一边。
”你想什么呢?“
”哥……“许一零顿了顿,在脑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你做广播的时候,最希望被谁听到?“
”我希望……“许穆玖准备回答,开口时突然停住,他惊讶地发现:
他不知道。
这个简单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
给校领导和老师听?他从来没指望过他们会放下工作听。
给同学们听?或许有这么想过,他设想如果他们真的会听,他其实也没那么开心,他担心自己口齿不清会被挑出毛病,所以这带来的更多是压力。
给许一零听?说真的,他没有特意这么想过。他每天都在对她说话,是不是通过话筒传达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分出高下,那么他更喜欢不通过话筒,因为通过话筒说的内容不是他自己想说的,没有诚意,没有平时说话那么自在。
许穆玖摇摇头,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
”嗯,“许穆玖问道,”你觉得我用话筒说话和平时有什么区别吗?“
”没……“许一零摇摇头,突然又猛地否定,”不对,有……“
许穆玖看见许一零居然真的在为这件小事思考,忍不住笑了:”什么区别?“
”用话筒感觉会比较正式、比较认真,而且是在很多人面前,这很光荣。“
”是吗?“许穆玖回答道,”其实有时候不用话筒说更认真,要看说什么内容。“
”对你来说,说什么内容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定。“
对他来说不一样,或许对许一零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他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或许他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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