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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得到肯定答案后许一零把车头交给许穆玖扶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条围巾。

“什么时候买的?”她顺口问了一句。

“元旦的时候,在益城市中心的商场看见了。”

许一零摩挲着手里的新围巾,心中大概了然。

其实前不久许一零刚度过她今年的生日,只不过那段时间她忙着模考,许穆玖忙着期末备考。许一零生日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只是打了电话聊了会儿天,但当时许穆玖并没有提到自己有在元旦的时候给她提前准备好这条围巾做礼物。

其实不提这个生日也罢,本来他们就没有约好每年都得送对方生日礼物之类的,犯不着让自己像对待某种一年一度的人情往来的流程那样必须及时准备些什么才行。

即使买了礼物他们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高兴和自豪了,因为他们很清楚,左不过用的是父母的钱,何况还是同一对父母。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他没敢问她拿着这份如今看来是“多余物品”的礼物是什么心情。

而她也不想损他的面子、发出类似“爸妈给你的生活费被你拿来买这个?”的疑问。

若她这么说了呢?

百分之一百会戳到他的痛点。

“那……你、现在还用得上这条吗?”

他试探着先开口,语气里透出的局促让原本沉浸在对那种刻薄的语境设想中的她心中激起些许不忍。

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围巾,连忙点头:

“用得上、用得上!”

即将走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许穆玖停止推车,坐到了车前座上。他拍了拍后座,示意许一零让自己骑车带她回家。

“哦,”许一零答应着,“等等。”

“骑车冷。”许一零把手里的围巾系到许穆玖没遮没挡的脖子上。

“这是给你的……!”

许穆玖不解地想去拽围巾的手被许一零反手从围巾上摘了下去。

“我知道这是我的,我又没说不要。”

“被戴过就不是新的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乐意就行。”

电动车启动后,许一零像以前一样,抱着许穆玖的腰和他聊天。

“你快跟我讲讲,你觉得大学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许一零问道。

“区别?我想想……”许穆玖沉吟片刻,答道,“大概就是,感觉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家长吧。”

生活里不再有父母日复一日的嘱托和照顾,学业上不会被课任老师紧盯和安排,评价作业的标准不再只是单纯的对错或者得分点,学校的活动变得丰富多样,但不会再有人主动提醒自己该在什么期间提交什么样的材料,衣食起居、日常花销、课业任务、课余生活、技能提升、人际交往,这些该怎么安排,大多都由自己决定,考虑问题、权衡得失的标准不再只有像“成绩”这样单一的方面,努力的效果不再总是立竿见影,因为并不是所有方面的努力都有切实的测试来证明结果,口中那个需要自己负责的重要的“未来”,也不再是像“中考”或者“高考”这样一场考试、一个时间节点,而是毕业、工作甚至更远之后……

就像骑自行车的人被撤掉了自行车的辅助轮,像只会直线行走的蚁虫面前竖起了一个立方体,像缸里的鱼被放入大江大河,自己拥有了更多自由、更多选择,也拥有了更多惶惑、更多迷茫。

许穆玖提到了社团。他在学校加入了摄影社团和模型社团,他本来还想进游戏社团却因为里面人数已满没能如愿,后来他偶然进的一个非正式游戏社团群,发现里面已经有学长学姐在做游戏项目了。

他提到了学习,老师给他们讲工业设计史的时候讲了世界上很多厉害的大师,有些人的名字特别长。他们学了软件,开始用电脑做作业,笔记本的散热器总是不消停。专业课的老师对学生们说,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以后就要做好把自己当牲口使唤的心理准备,光靠学校里教的东西不够他们立足,建议他们在课后多长见识、自学一些技能。在那时他发现原来已经有同学早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自学了很多技能。

他提到了考试,他说英语四级的听力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还纠结了很久,要不要考研,以后要考什么证,能考什么证,什么时候考,以及,他什么时候能拿到驾照。

他提到了朋友,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和以前初高中的同学之间的联系就淡了。从每天都能聊天开玩笑的热络到不会特意拜访和聊天的疏远,中间只需要经过高考后的那一个暑假。这不是某一方突然冷淡才导致的结果,而似乎是一种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就心照不宣想好并认同的一个结局。现在,和他还在联系的也就只有顾允和庄守然了。

他提到了室友,也算是他新的同学和朋友。他们有的从很远的衍城而来,在高铁上就得花六七个小时,很长时间都不太适应益城的气候,有的是猫奴,空间里贴满了自家小猫的照片,平时在学校里一看见小猫就走不动路,还会把校园里的小猫拐去教学楼,有的致力于做兼职,闲暇时候在宿舍都看不见他人影,那个同学还给宿舍里的人介绍过一批剪视频的活,一单四十块,许穆玖试过两次,多亏了那个同学,他算是人生第一次正经赚了回钱。

许一零的脑海跟随着许穆玖的叙述描绘他的大学生活,笑着说道:“你在益城的过得很丰富啊。”

“嗯,是啊。有时候会觉得焦虑,觉得力不从心,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开心的吧。”

许一零的头贴着许穆玖的后背,车前的风把许穆玖脖子一端的围巾吹到了他的背后,垂到许一零眼前,路灯的光晕染亮了围巾轮廓上面的绒毛。

许一零抬手捏着那一端围巾越过许穆玖的肩膀往前绕,不一会儿围巾又被风吹回来了。

“那你想家吗?……是不是不想?”

“……”

这个问题许穆玖想过,尤其每当这学期放假的时候。

当初他才离开家去益城,想回家的心情是最强烈的,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开了舒适圈,以为他会一时难以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和方式。

更别提,他自己会十分惦念家人,尤其是许一零,因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许一零,但是各种原因让他不得不从各个层面远离许一零,所以他自己和林城的家之间的这段距离是他迫于现实接受的。既是被迫,他应该很难打消自己归家的念头。

然而,中秋、国庆、元旦,还有各个周末,那么多次假期,他愣是没有一次回过林城。

学校在节假日会开展一些类似讲座之类的活动,去了可以挣实践分,社团也会在假日开展一些活动,他平时本来就忙了很多事,课业和社交已经很耗费精力了,就算是分给自己学习课外技能和独处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多。他觉得,在节假日期间还要再额外分配时间往返林城和益城很困难,最后,回林城的计划一直拖到了寒假。

表面上是因为这个。

可是,若真要细究起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回林城。

他不像那个老家在衍城的室友,他从益城回到林城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他甚至不用花费太大力气去“挤时间”来实施计划。

再者,就算他真的得“挤时间”才能回去又怎么样?既然他这么喜欢许一零,应该怀揣着无比强烈的思念,不辞千辛万苦、抓住任何机会赶回去,只为见她一面才对。

可他并没有。

不是因为的确挤不出时间和精力,是因为他觉得太麻烦。

他觉得这件事麻烦,就像他有时候宁愿趴在书桌上发呆,也不想立刻回复她发来的消息。

想到这,他便觉得,自己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许一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喜欢她,是因为他在自己身处那个压抑、受到桎梏的年纪里把她当作了特殊的救命稻草。

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如今,他见到新的世界,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他开始不愿和缺少自由的“过去”以及那些现在还保持着过去的那种运行轨迹的人与事保持太多联系,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家人、以前的他,还有,以前的他心里存着的那份畸形的喜欢。

也许,他会塑造一个新的自己、新的表面,然后把以前的都盖住。

这么看来,他是不是逐渐不喜欢许一零了,是不是也说明他开始变成正常人了?

“……嗯,也许你说得对。”许穆玖两只脚支在车两旁,慢慢挪车度过一片坑洼得很严重的冰地,直到完全过去,才补上了后半句话:

“我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想家了。”

也没有之前那么想念许一零了。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一阵心虚和不忍。

他感觉到对方原本不厌其烦地给他理围巾的手在他肩膀的地方停驻了。

他们之间越矩的感情是错误的,他对她的喜欢是错误的,没有被她正面承认过,而她对他的亦是如此,所以,淡漠理应是皆大欢喜的。

走出这个困局吗?

独自出局?

他的心跳变快了,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此时贴着他的那个人的手指触到他的脖子有些痒。

这种微不足道的触碰在寒风里显得如此清晰。

许一零的沉默和停滞的动作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担心,他几乎能猜到对方此刻脸上的神情,而这种猜测还是基于过去的他的经验。

他的动摇更明显了,他突然极力地想反驳之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

他的意识似乎脱离了他的身体,站在另一边,审视他自己,然后发出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明明喜欢许一零才是错的。

可是,他心里的一种想法告诉他,如果他不再喜欢许一零——这就好像背叛了许一零、也背叛了他自己似的。

“痒。”

他皱着眉笑了一声,单手正要抓住许一零的手从自己脖子处移开,却抓了空。

他尴尬地放回手,沉默地整理自己的头绪。

不一会儿,他长舒了一口气,扯回刚才的话题:

“其实,刚刚讲了那么多,我最想说的是,还是不要等高考真的结束再考虑自己要学什么方向的专业。我以前总听人说,尽管学就行,只要分数考得高选什么都不会吃亏,但是啊,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合适的和不合适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虽然说大学里除了专业课以外还可以有空间给自己学习别的,可要是已经学的专业和爱好之间的跨度太大,难免更吃力,要是真的能考虑好并且最后进入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那就是大学生活里很实在的助力,如果选了一个不喜欢的或者和自己预想差得太多的,很有可能好长时间都在迷茫和后悔,那就太可惜了。”

“嗯……我知道了。”许一零把头埋在许穆玖后背上,听完他的话,而后答道,“我会尽力好好想想的。”

到头来她还是被他以前辈的名义劝告了一通,不过这些是他认真考虑过的真心话,她倒也乐意听。

“诶,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在看《荣格自传》嘛。”电动车行驶进入小区,许穆玖侧过头问了一句,“你说他是个心理学大师,那本书也是讲心理学的吗?”

“嗯嗯,很多地方涉及到了。”许一零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道,“不过也不止这些,我觉得里面有的内容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有时候读起来有点困难。”

那本书是许一零在了解和梦境有关的事物的时候发现的,书名也叫《梦·回忆·思考》。它本不是一本势要把心理学系统介绍的科普资料,也没有通篇充斥着晦涩的专业名词,正如荣格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是“讲讲故事”。那些故事里透着荣格对于自己精神世界叙述的耐心、谦和以及力所能及的细致。

许一零确实被吸引到了,但由于她自己所知和理解能力极其有限,加上平时略读图书成了习惯,书里很多语句并不是一下子就能看懂,需得返回重新逐字理解,而涉及到宗教文化以及其他她平时接触甚少的地方,即使返回重新阅读也不能做到完全理解。偏偏她又急着把它看完,所以读这本书的体验对她来说存在吃力和痛苦,同时,她也发现自己看书的时候确实太容易有“急功近利”的心态了,多读书仿佛变成了昭示自己阅读量多的作秀。

直到许穆玖问她的时候,她其实都不算真正读过那本书的人。

“所以你是想研究心理学吗?”许穆玖问道。

“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点感兴趣,就一点点。”

毕竟“研究”这个词太重了。

“哈哈,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学去学心理学方向的专业?”

“我……”

她当然想过。

可有太多问题让她怀疑自己的憧憬是否真诚、是否足够热切了。

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把心理学看成了和玄学之类差不多的学问了,觉得它精深、神秘、学习之后很适合显摆,而它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她所喜欢的真的是它本来的样子吗?

她无从得知,至少她能确定自己对于做出奋力踏进这个领域这样的决定不够真诚、不够纯粹,这一点就让她足以自愧。

再者,若是真的投身学习这个领域的知识并且以后免不了以此谋生,往后她的这份憧憬会被消磨掉吗?还会足够热切吗?还会足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吗?

联想到许穆玖之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她明白这不是一个轻易做出的决定。

这个领域的知识、研究、争论,浩翰如烟海,而她现在只是在岸边徘徊,无意间被海浪浅浅地拂过脚面。

“我……”许一零一时难以回答。

“到家了。”许穆玖在单元楼门口停车,下车转身,用大拇指掰了一下许一零的眉心,“喂?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纠结好多东西了?”

许穆玖无奈地笑道:“纠结什么呀,我又不是出卷子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好我们就聊点别的嘛。”

许一零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我想过。”她答道。

最后还是选择把自己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告诉许穆玖。

“而且,其实,”许一零补充道,“其实我当时分班看招生指标书的时候就看上益师大的应用心理学了。”

“啊,原来那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许穆玖想到了什么,调侃道,“我记得你当时跟妈说的明明是你想去学财会、立志找个又靠谱收入又高的工作。”

“额,那不是为了说服妈,所以才说了个她觉得靠谱的志向嘛……”

许穆玖听罢,倒也不觉得惊讶。

他说:

“有时候你还真是喜欢骗人啊。”

许一零轻笑一声,头一扭:

“那也比你总是横冲直撞、什么都说的好。”

说着便从许穆玖手里抢过车头,往车库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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