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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结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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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韶声并非一直如此。

刚在禄城落脚时,她死里逃生,心里还有许多侥幸。

她知道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又没有吴移一般的本事,齐朔定不会轻饶她。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但等风头过去,和吴移私下里通信往来,再重新拟定倒方大计,也未尝不可。

计划若成,她自己虽不能亲眼见证,但也算了却心愿。

至于希望是何时灭的?

这又不得不提到新皇登基的事情上了。

今上登基后不久,便斩尽方必行一派,血洗了江南之地,凡南地士人,全安上南朝余孽的罪名,拉去砍头。

当时江南士人四处逃窜躲藏,幸存者躲到如今,才敢偷偷冒头,提心吊胆地悼念断了的文脉。

虽如此,但反对之言,却一句也不敢放。

韶声所犯命案,也是趁这个混乱的机会,糊弄了过去。

做完这些,今上又以谋反之名,卸了大将军吴移的兵权,赐死了左相何泽生。

而她柳韶声这位已死的前将军夫人,却迟迟没有发丧的消息。

韶声便全明白了。

齐朔本就想好了要清洗南朝余孽,当年南征时边杀边抢的做派,便是他的初步尝试。

但旁人不能妄测圣心。

否则,下场惨烈。

这些让韶声觉得,她前半辈子的各种想法,全都白费。

齐朔根本不在乎百姓。

他谁都不在乎。

在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点,这么多年来,却没有时刻铭记于心。她后悔了。

而让她更难以接受的是:

——即使南方士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在齐朔以血腥手段镇压下反对的声音后,几年过去,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一直安宁富庶。

他甚至只是杀人,并不禁止后来人读书,科举也照常。

韶声想起自己随军南下时的见闻。

那时她觉得,方必行之类,食厚禄而不事生产,对辛苦劳作的常人是种践踏。

他们该死。

死了便能早些把贪吞的财产吐出来,分给应得之人。

但齐朔这样不加甄别,便胡乱砍杀的做派,就当真可取吗?

士人难道就全是同方必行一般的坏种?

读书使人明理。

就连他齐朔,尽管再聪明绝顶,也是因着读了书,才多了常人难及的见识。才能有今天。

读书人怎么就全有错呢?

怎么就全该死呢?

然而,成朝至平丰七年,仍然四海升平,内外安定。

由此观之,这些自南朝以来,便耕读传家的清贵书生,死得不仅不明不白,还似乎毫无价值。

换言之,他们本身似乎毫无价值,活着,死了,都一样。

这让韶声对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何为对,何为错?

何为好,何为坏?

难不成,其实齐朔是对的?

绝无可能!

他手握着无数条的人命,如此暴行,逆行倒施,绝无可能!

韶声这样说服自己。

如此,她便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之中。

韶声本不是心胸开阔之辈。

尤其是对于齐朔相关的事情,从她少女时期起,便会下意识地斤斤计较,事事不放。

故而,在禄城的日子过得越安逸,韶声心中便越不好受,矛盾便越无法愈合。

最终,以至于混沌度日,对什么都兴趣寥寥。

一切仿佛大梦一场,皆作虚妄。

“娘……你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知省小心翼翼地牵起韶声的袖子。

将她从思绪之中,猛然抽离了出来。

知省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让他害怕又羞惭。

药铺里的这位客人对人和气,对他这个小孩子,也很有耐心,是个好人。

况且,他还那样伤心。在母亲的喝骂之下,看上去甚至更伤心了。

母亲怎能无缘无故地当众骂人?还、还骂得粗鄙不堪……她教他知礼,可自己却当众……撒、撒泼。知省一点都不想用这个坏词来形容母亲。

希望她能快快恢复正常。

而被骂的公子,此时也终于抬起了眼睛。

眼神扫过身后的随从,命他们将出鞘的刀剑收回去。

——那刀剑是对着韶声的。

韶声看见了。

“让他们来杀我啊!不是要杀我吗!不杀我,你就是王八!”她指着公子的鼻子继续骂道。

“还有你!我知道你从来就嫌弃我,嫌弃我这不行那不行,不配做你娘!你见他一天就喜欢他,不愧是他的种!好,他是你爹,我走,你就跟着他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白眼狼!”韶声又扯着知省的胳膊,让他站到自己身前,将他往公子的方向狠狠一推。

这次的声音里,却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过。

孩子一日一日长大,越长越像他的父亲,言行举止也像他的父亲。

直到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

像是她抓住的一把流沙,总有从指缝间漏完的一天。

她本不想对孩子说刻薄话,可她忍不住。

自己简直就是个无理取闹,当街撒泼的疯妇。知省不愿想她是撒泼,但她用泼妇形容起自己来,却毫无负担。

韶声知道自己哭了。

知省被母亲猛地一下推走,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前栽倒。

韶声还没来得及提着他的衣领,稳住孩子的落势,他便被对面的公子接住了。

公子,确切地说,齐朔,仍然沉静地盯着韶声,一丝目光也不分给只及他膝盖的知省。

他虚虚地眯起眼睛,仿佛透过经年的的时光。

目光落处,是十多年前那个欺软怕硬,张牙舞爪,但无忧无虑的柳家二小姐。

接住知省,仿佛只是因为习武之人身手敏捷,下意识便有此动作。

而只有知省知道,搭在他身上的那双玉做的手,正不住地发着抖。

搀住他的力气也忽大忽小。

一时间,好像蜻蜓点水,触之即离;一时间,那十支手指又仿佛铁钉,要死死钉在他的肩膀上。

知省怕疼,但一声也不敢叫嚷。

气氛剑拔弩张。

连专程从里间探出头来,想看热闹的药铺老板和病人,都屏住呼吸,分毫不敢打破这压抑的氛围。

嚯,惊天大秘密!

这刘大娘了不得,街坊邻里,人人皆知她死了丈夫。

哪里又冒出这么个一看就金贵的贵人!

生得真是好看!瞧瞧那周身的气度,更是唬人!

听刘大娘的话,知省这孩子是这位贵人的?

老板重新打量着他们。

哦呦,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确实,长得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又因为大白天里,药铺敞开门做生意,韶声方才喝骂的动静大,也引来了路边几人驻足围观。

风暴中心的这一对男女,生得貌美,男子又像是做官的显贵,使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韶声余光瞥见了他们,不仅不像曾经一般尴尬羞耻,心里甚至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丢人吗?

丢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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