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禁苑(四)...)(2 / 2)
“人是在禁苑没的。裴驸马都还没说话,怎么就能断定是太子所为?”</p>
这一句话虽短,却是意味深长。</p>
此言一出,崔道嗣也是忍耐不住了,怫然上前,怒喝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李诚!康王昨日入禁苑寻公主和驸马,此事并非秘密,人人知晓!驸马便是当真有心要对康王不利,又岂会在这个时候下手?你此言的意图为何,不用我再多言吧?用心之险恶,更是叫人发指!”</p>
康王横死,谁是凶手,若以利益纠葛来推断的话,最大的嫌疑之人,不是太子,便是驸马。相比起来,太子嫌疑似乎更大。此刻李诚之言,自是要将祸水往驸马头上引去。</p>
崔道嗣斥责声落,那李诚便讪讪低头。很快,周围之人跟随崔道嗣发声附和。</p>
“崔尚言之有理。以驸马心胸,岂会行如此之事!”</p>
“驸马身受皇恩,荣尚公主,报陛下之恩都还来不及。信口雌黄至此地步,实是叵耐至极!荒唐至极!”</p>
“大理寺已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真凶。”</p>
就在众人低声议论之时,从宫门的方向匆匆走来一名东宫旅贲中郎,冲着韦居仁等人低声说了几句话。</p>
韦居仁仿佛有些犹疑,不敢立刻开口,方才那被崔道嗣言语压制的东宫詹事李诚却是精神一震,当即又高声呼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今早临时召齐十卫全部中郎将待命,其余人悉数到齐,唯独少了一个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见人了!一件事也就罢了,怎的接二连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里?莫非是替人做下什么大事,畏罪潜逃,或是来不及回,今早这才错过诏令?”</p>
“还有!禁苑监门卫内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进出禁苑作案,易如反掌!”</p>
殿外再次转为鸦雀无声。</p>
阿史那和康王并无仇怨,但他和裴萧元的关系,却是人尽皆知。倘若这个莫名失踪了一夜的异族王子当真和康王横死一事有关,不但太子能够洗清冤屈,相应的,裴萧元想摆脱嫌疑,也将变作不可能的事。难怪李诚如此兴奋,一口咬定阿史那不松了。</p>
崔道嗣心口一悬。冯贞平则慢慢抬起额前布满了血污的脸,自地上直起身,目光闪烁,神色间满是恨意和惊疑,仿佛一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p>
他那儿子咬牙切齿,恨恨盯着韦居仁几个,又转头望了眼宫门的方向,待转身要去,一臂忽然被冯贞平攥住。</p>
他冲着殿内方向再次叩拜,高声求告:“陛下!恳请陛下明查!还康王一个公道!”</p>
殿内缓缓转出一名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宫监。</p>
赵中芳用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宣道:“传陛下旨意,速将阿史那找到!”</p>
一早到黄昏,整整一日,从起初只有阿史那上司左武卫大将军杨璩领队,到后来,袁值、韩克让、范希明,诸禁卫不得不暂时放下卢文君,先去搜索阿史那可能踏足或是藏身的所有地方,从他平日常去的陋巷酒馆,到平康坊的豪屋,从城外四地的野寺闲观,到其族人日常定期聚会的西市食铺。袁值甚至已经捉了禁军和进奏院以及诸卫里的阿史那的族人,逼问下落……</p>
然而,遍寻不见,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p>
早上围绕自己,曾发生过一场怎样的争论,裴萧元心知肚明。</p>
事实上,从起出康王尸体的那一瞬间起,他便知此事必将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不但如此,在他的心底里,更是生出了某种古怪的感觉。这是一种不能叫人知晓的敏锐的直觉。</p>
他将疑思深压心底,不曾表露半分。自然了,为避嫌起见,他也不曾加入搜寻承平的行列。何况,卢文君也依旧不见影踪。承平固然要紧,但郡主未知的下落,同样叫他感到焦灼。并且,随着时间越是推移,这种焦灼之感便愈发浓厚。</p>
傍晚,他已带队出了禁苑,正沿着渭水河岸继续寻人,长安的方向来了一骑快马。</p>
是刘勃来了,传韩克让的话,叫他火速赶往清月楼,阿史那可能就在里头。</p>
卿月楼是长安最为豪奢的一间旅店,位置位于繁华的东市附近,它与裴萧元入京之初受到宴请的那间春风楼齐名。只不过,春风楼以豪宴闻名,而此处则以华居而著称。据说楼中陈设堪比皇宫。自然了,除了价钱昂贵,一般身份低贱之人,便是出得起钱,也不会容许入住。平常出入的居客,不是一掷千金的长安贵人,便是慕名想来享受一番的外地入京官员或豪客。</p>
裴萧元骑马,在响彻满城的咚咚暮鼓声里,于掌灯时分,赶到了卿月楼。他在愁容满面的店主的引领下,穿过一间金碧辉煌的堂屋,转到后面一处布置雅致的园林庭院。韩克让和袁值二人面色皆是凝重,立在一道绘有金彩雕花的楼梯之下,去似在特意等他。</p>
今夜住在这院中的其余住客应当全部都被驱走了,此刻整间楼屋上下,虽也灯火辉煌,每层皆亮着无数耀灿的灯笼,然而,除去包围在暗处和通道口的卫兵,不见半条人影。</p>
一到他,韩克让将他叫到一个偏隅的角落里,站定,指了指头顶最高的一层楼屋:“阿史那应当就在上头。说是昨夜天黑之后,携了一个不知是谁的面带幂篱的女子入住。进去后,便一步也没出来,已快一天一夜了,吃食也是叫人送到门外放下的。”</p>
对承平会带什么样的女子来这里消遣风流,韩克让并无多大兴,简单提过,迟疑了下,低声道:“阿史那王子固然还不是钦犯,但事已至此,他若无法说清楚昨日白天案发之时他人在哪里,别说他自己,恐怕连你……”</p>
他用带着忧虑的目光,深深望了一眼裴萧元,随即转头,瞥了眼不远之外袁值的身影,用压得更低的声音说道:“我查到阿史那的下落后,本不欲叫别人知道,不想他竟很快也来了,几乎和我前脚后步,只好作罢,但我坚持先将你叫来。好在他应也忌惮公主,倒没有说不行。到时,倘你和阿史那需要单独说话,我再尽量拖住他,你们快些!”</p>
裴萧元低声道谢,韩克让微微颔首。</p>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阿史那身手过人,又凶悍无比。万一发生冲突,甚至出现拒捕的情况,怕将会是一个麻烦。</p>
他召来一队身手过人的侍卫,领着,率先上楼而去。</p>
对面,袁值也带着一队禁军,跟着往上而去。</p>
裴萧元仰面望了眼头顶上方那一道楼廊内隐隐透映灯影的绮窗,低头,跟着登上华楼。</p>
数十人控制着靴步之声,无声无息地踏着粗实的楼梯面,迅速登到顶楼那一间寝屋的门外。众侍卫分布在门的左右两侧。</p>
在韩克让的示意下,楼中带上来的一名婢女叩门,发声称来送吃食和酒水了。</p>
“和先前一样!放下吧!我自己会取!”</p>
片刻后,一道裴萧元再熟悉不过的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p>
裴萧元不由地捏了捏手掌,感到掌心里那因握持刀剑而磨出的硬茧在刺着他的手指。</p>
那婢女依言,将食盘放在了门外的一张矮几之上,随即退走。然而,空等许久,也不知为何,始终不见他来开门取物。</p>
韩克让和袁值皆将目光投向裴萧元。</p>
他出声:“开门!是我!”</p>
门里的人仿佛正在忙着做什么事,听到他的声音,应是顿了一下,随即再次回应:“裴二?”</p>
“是!你开门,寻你有事。”裴萧元沉声说道。</p>
“怎么是你?我今夜这里还有事,不方便见面。你先回吧。明日等我回去,我再找你。”</p>
承平的声音显然是漫不经心的,并且听起来,他应当真的不会出来开门了。</p>
韩克让至此终于失了耐心,走到门前,在裴萧元的盯视下,无声无息地抽出了随身的腰刀,紧紧握住,接着,出其不意,猛地抬靴,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面前这扇反闩着的门。</p>
伴着一道少女所发的惊声,韩克让握刀,带着人,大步走了进去。</p>
迎面是扇涂金泥的屏风。他大声道:“阿史那,得罪了!实在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如此……”</p>
“啊——啊——”</p>
屏风后,继续响着少女的尖叫之声。</p>
承平披头散发,露着一副铜色的雄健的上身身躯,人正靠坐在一张铺满锦衾的大床之上。他身畔卧着的那显是受了惊的少女亦衣衫不整,青丝雪肤,粉臂横陈,玉颈之上,更是隐隐可见点点片片状若啃咬亲吻而得的瘢痕。</p>
“大胆!滚出去!快滚出去!”待惊魂稍定,她的口里便发着连续不断的叱声。</p>
伴着一阵杂乱的沉重的靴步落地之声,韩克让等人已快要转过屏风了。</p>
承平一把扯来被衾,将少女包裹住,迅速地将人藏在了被下。</p>
护住她后,他便面露怒色,霍然转面,冲着显已惊呆的韩克让等人厉声叱道:“你们这是做甚?还不出去!”</p>
不止韩克让,包括裴萧元,甚至此刻还在屏风后的袁值,每一个人都是惊呆了。</p>
虽然承平动作极快,并不曾叫人清那少女的模样,但她那声音,说话的语气……</p>
很容易叫人想起一个人。</p>
那便是叫许多人苦苦寻了快要两天一夜的郡主卢文君。</p>
韩克让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几分疑惑,又几分尴尬。迟疑了下,收剑,望了眼裴萧元,示意后事由他处置,自己立刻带着人后撤。</p>
至于那袁值,更是早早便站在了外面。</p>
“真没想到……”韩克让喃喃地道了一句,算是自我解嘲。</p>
袁值依旧面无表情的着他。</p>
门内,裴萧元停在屏风后等待。</p>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承平赤脚转过屏风,走到了他的面前。</p>
“到底何事?怎的摆出如此架势?”</p>
“是郡主?”裴萧元低声问。</p>
“是。”承平一顿,接着点头承认。</p>
“穿好衣裳,即刻把郡主送回去!”</p>
裴萧元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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