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1 / 2)
134/七流
赢舟行走在一片白色的大雾中。脚下有路,但很窄。转头,是斜着的土坡。他正行走在悬崖上。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往前走着,但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
他的头发变短了,也变黑了。更重要的一点是,四毛不见了。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研究所出品的作战服,赢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谁交换了身体。
山路被掩映在低矮的树丛间,土地并不平整,可能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浆。
赢舟若有所思地朝前走着,当他看见一条长长的索道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下方是一条湍急的江,江那边,是赢舟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叫许家村。村子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姓许。上学要走三公里,去医院要到镇上,有唯一的卫生所;平时是赤脚医生带着几瓶青霉素和消炎药到处给人看病。
赢舟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几年前读高一,听到许文玲说起终于通了公路。言语有些欣喜,又有些叹息。
他们都不可能回去了。
索道和旅游时的那种索道是不一样的。没什么防护措施,人坐在一个大框子里,稍微动一下,就晃得厉害。
赢舟有些不太熟练地拨弄起旁边的启动机关,在拉杆滑到最上面一档的时候,静止的篮筐微微晃动了起来。
他走了上去。
脚下的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小学的时候刚去城里读书,赢舟在自己的作文里写了这条路。
同桌说他编故事,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或者有人压根不相信这条路存在。人对自己没见过的事物,总是心存怀疑。
只有班主任老师听了会叹息两声,偶尔有吃不完的饼干零食,会让赢舟带回去。
但这其实并不好玩,尤其是风大的时候。
起码小时候,赢舟很害怕自己会掉下去,一直到现在都有些轻微的恐高。
赢舟又一次跨越了这条江。
再往前,就是他呆过几年的家。
人会下意识地遗忘自己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并且在潜意识里把它当做一种报复。
赢舟本以为,自己的记忆会很模糊,但他却本能地找到了方向。
走了十几分钟的山路,一座村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家家都有种田,田坎上有皮肤黝黑的农民正在劳作,还有人抽着劣质的旱烟。每座房子都是灰扑扑的。家里条件不好的,房子就一层,房顶还是秸秆和茅草;家里条件好点的,会修上砖瓦房。
外公早些年是公社的厨子,几个舅舅也进镇里,当了工人,家里条件一直不错。不仅修的砖瓦房,背后还有一片竹林,能挖笋吃。门前是水塘,养了些野鸭子,还有条看家护院的土狗。
赢舟小时候经常嫉妒那条狗吃的比他好。
偏僻的村庄是很排外的,但每一个人路过
赢舟都熟视无睹,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从哪儿来。
赢舟伸出手,在一个路人面前晃了晃,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下意识地绕开了他。
老农民是不太可能具有这样的演技的。
赢舟猜测,这是愚人的能力,“常识修改”。
在其他村里人眼里,他是一团空气。尽管从物理角度上,他存在着。
很显然,愚人把他送回了老家。
目的总不该是为了给许文玲扫墓……许文玲也不葬在这里。
他凭着记忆往前走,很快,眼前出现了那座熟悉的砖瓦房。灰黑色墙壁上刷的标语还很新,“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向碧蓝的天空,趴在地上的狗鼻子动了动,突然吠叫起来,但却没能看见从它面前走过的赢舟。
赢舟十分小心眼地走过去,但走了几步,又折回,一脚踢翻了它的狗碗。
这是他当年一直想干、但没来得及干的事。
大土狗看见自己碗里的剩菜剩饭翻了,顿时更愤怒了。
它“汪汪汪”了半天,可惜看不见罪魁祸首。只能无能狂怒。
大门是开着的,这很正常。农村里的门一向不怎么关。赢舟走进了客厅,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日历,02年,十一月。
今年他六岁。
赢舟记得这一年。因为02年的12月,许文玲带着他去了省城。当时,她全身上下的钱,只够一趟离开的车票。
没买回来的票,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送我回这个时间点干什么?”赢舟喃喃了一句。
点燃小丑丸,会来到愚人的世界;但这里其实是小丑自己的精神世界,会出现小丑最想要的东西。
赢舟可不觉得,自己想要这段灰扑扑的、看不见未来的生活。
他继续朝前,往厨房走去。
浓烟很呛人,厨房里传来了小孩的咳嗽声。
赢舟来到门边,朝里望去。
然后,他看见“自己”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正在往灶里加着柴火。
营养不良,五六岁的小孩饿得面黄肌瘦,但一双手却很粗糙,指甲缝黑黑的,脸上也是黑黑的。
赢舟愣住了。
一般来说,他是晚上七点左右,才会从村小学走回家。
那时候,家里的饭都是许文玲做的。所以赢舟从小到大,都没烧过饭和火。算是村里小孩里养的比较娇的那一类。
面前这个小孩显然不是。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干净,裤子可能是捡的别人的,偏大,裤腿挽了好多圈,像一个鼓鼓的甜甜圈。
小赢舟也在一片烟雾中看见了他。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还是村里小孩里难得一见的双眼皮、高鼻梁;但在一张过于瘦削的小脸上,不太合适。像小猴子。
“你是谁?”小孩问他。
操着一口淳朴的家乡口音,刚去城里读书的时候,赢舟没
少因为这个被笑。
赢舟唇微动,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门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中年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挨千刀的小杂种,我说家里的狗怎么叫起来了,还以为遭贼了,怎么是你在烧灶?不是跟你说了要干柴吗?你想把房子点燃是不是?跟你那死鬼妈一样没用。”
一个身材健硕的妇女越过赢舟,径直走进厨房。一只手拧起了小赢舟的耳朵,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一直拖到了门前的院坝上。
小孩疼的眼眶通红,泪包在眼睛里,要哭不哭的。
之前的烟雾太浓。赢舟这才发现,这个小孩身上有很多新旧不一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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