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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回:晴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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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天色昏暗如夜,津上长实让僕人点起了烛火,然后端坐在自己的房内,盯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心中忐忑不安。

殿下早已在破晓时分便率军直扑田乐狭间,阿狗、小平太、胜三郎、坂井大人、柴田大人等人也都随军出征。而在这之前,他们早已用尽一切手段来挽回局势,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在清洲城留守的他,只能静候着命运揭晓。

「叔叔……」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津上回过身来看,年仅四岁的奇妙丸就站在门口,也不知是怎么摆脱掉四个僕人的贴身看护,竟然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到他的房间来。

「来呀。」津上朝他招了招手,奇妙丸便喜孜孜地踩着摇晃的步伐向他跑来。他在中途跌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津上见状本能性地想伸手扶他,但随即便把手收了回去。

他可是这个家将来的继承人,绝不能让他养成软弱的性格。

这是津上跟殿下之间的约定,他自己也打从心底认同。幸好,奇妙丸的表现让人相当放心,这孩子也不哭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鼻子当作没事一样又朝着他跑过来。

奇妙丸像隻小猴子一样从他腋下鑽进怀里坐着,然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调皮的笑容,露出一整排新生的乳牙。

他嘴角不禁流露出打从心底的喜悦,津上至今尚未娶妻,更谈不上生子了,也许把这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那也不错。

「叔叔不跟父亲大人一起去打仗吗?」奇妙丸问道。

津上长实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臂内侧的刀疤,五年前砍下的那一刀终结了他的武士生涯,他让五指迟缓的开闔,然后吃力地试图握紧拳头,却始终办不到。

他最后决定放弃,低下头跟奇妙丸说道:「叔叔我跟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帮不了你父亲大人。」

「咦?可是父亲大人常说弥七叔叔是个很厉害的武士,还说自己被叔叔救过好几次呢!」

津上笑着摸了摸奇妙丸的头,「你父亲大人只讲了一部份,在战场上,大家都是彼此帮助的,我也被你父亲大人救了好几回。」

「喔,我懂了!所以叔叔真的救过爹爹好几回,却回说自己也被爹爹救过,这就是师傅教过的『谦虚』。」奇妙丸总是这样妙语如珠,真是人如其名。

「呵呵。」津上笑着。

「叔叔!」奇妙丸稚嫩的童音说着:「我想听你讲以前你和爹爹一起打仗的故事。」

「这有什么问题?」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窗外滂沱的雨声外,便只剩津上长实的嗓音,他像是说故事一样,讲述着以前和信长一起冒险奋斗的故事,回忆宛若泉水一般不断涌现。

「啊!果然在这里。」一个女声唤起一人一童的注意,他们回过身来,吉乃夫人就站在门口,身后两位侍女直至看到奇妙丸时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娘!」奇妙丸叫了一声便朝吉乃夫人的怀里跑去。

「拜见夫人。」津上长实恭恭敬敬地向夫人行了礼。

「怎么了,弥七,这么见外?」吉乃夫人坐了下来,轻松地笑道。

「以身作则也是教育的一环,在礼节上我可不能让少主看笑话。」津上仍然低着头伏在地上。

奇妙丸见状,也跟着伏在地上,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拜见母亲大人!」

「真是的,这样我反而失礼了呢。」于是吉乃也恭恭敬敬地回礼,三人才起身。

「我刚刚正在跟少主讲着以前我和殿下一起打仗的故事。」津上长实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毕竟奇妙丸他爹反而很少跟孩子说自己以前的经歷。」吉乃把奇妙丸搂在怀里,看着他微笑。

室内一片轻松的气氛,突然雷声大作,让人不禁将注意力拉回窗外…以及在窗外发生的腥风血雨,刚刚的欢笑转瞬间消失无踪。

奇妙丸似乎被吓着,脸上再也藏不住心里的恐惧,他搂着吉乃的手臂问道:「娘,我听大家说织田家这次要完蛋了……爹是不是会死啊?」

「奇妙,不准胡说!」吉乃虽然斥责了一顿,但脸上也不禁陷入一阵阴霾,她把头转向津上,问道:「你们以前,也有经歷这么险峻的事情吗?我听说那个叫今川的人……非常厉害。」

「险峻吗……?」津上低头思考,然后便不禁莞尔,「那时候我们寥寥几个来自荒野乡间的青年,手上拿的也不是什么神兵宝剑,便要和殿下一起面对整个尾张来自四面八方的强敌,说起来实在莽撞得要命。」

然后他正色,眼神坚定地看向吉乃与奇妙丸母子二人,说道:「和那时相比,今天的殿下可是有整个尾张在支持他!百姓爱戴他,沿路为他的军队开道引路,甚至主动回报在哪看见今川军的踪跡;津岛眾的商人们平常看起自私吝嗇,但如今却大方贡献钱财;各地城主坚守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开城投降;而织田家的各位,他们献上自己的武勇?自己的性命?不,他们献上一切!」

津上越讲越激动,「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为了织田信长一个人!只要这个家的当主还是他,大家就会为了他把自己燃烧到最后一刻!恕我直言,夫人!我觉得胜算很大!非常大!」

津上说完后才冷静了下来,对面的吉乃与奇妙丸瞪大着眼睛看着他,转瞬间便露出笑容,「听着弥七讲得那么篤定,我心里着实宽慰了不少。」吉乃说道。

「叔叔刚刚讲得好激动喔!」奇妙丸哈哈大笑了起来,让在场的两个大人也不禁笑了开怀。

大雨止歇,旋即便立刻放晴,耀眼的阳光照进屋内,与刚刚漆黑如夜的天色相比,恍若隔世。

一个僕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道:「夫人!有支军队正在接近这边!」

吉乃朝着津上看了一眼,两个人有默契地朝彼此点了点头,便带着一干侍女与僕人登上天守阁观看。

只见地平线边缘果然有一大队人马缓缓朝这里逼近,津上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那支军队所举的旗帜便飘扬开来,上头印得正是织田家的五木瓜印以及代表信长的永乐通宝旗。

织田信长已得胜归来!

天守阁上的眾人爆出一阵欢呼,赶紧衝下楼去迎接进城的军队。

「呼…」一旁露出安心表情的吉乃突然双脚发软,跪了下去,一旁弥七郎赶紧扶住。

「还不是休息的时刻啊,你的丈夫在底下等着你迎接他呢!」弥七郎说道。

吉乃听了一阵莞尔,「弥七,谢谢你一直都在身边支持着我们。」

「能在你们身边是我的荣幸!」他牵起奇妙丸的手,「少爷就让我来照顾吧,我们该下楼了。」

三天后,信长在清洲城的宴席厅举办庆功宴,所有在桶狭间之战有功的将士都被邀请参加,被邀请的人数之多,甚至还得拆掉隔壁几间房的隔板,将其併为一座巨大的厅房。就连当天参战的足轻也受到招待,在集合场上摆起宴席,拿出酒菜痛痛快快地招待士兵们大吃大喝。

一向貌不惊人的毛利新助竟然拿下义元的首级,一下子便成为眾人的焦点。当时跟着他一起和义元缠斗的小平太,也得到了大功,在席间大吹特吹。阿狗在战场上受到重创,如今也带伤出席,在场浅酌几杯,沾沾热闹的气氛。胜三郎和野野村喝多了酒,开始在现场上跳起舞来,山田冈定和生驹家长等人在一旁起鬨喧哗。

津上在一旁看着昔日的战友们吹嘘功劳,没有参与进话题,只是衷心地恭喜他们,毕竟这对他而言已是日渐生疏的领域。

就连木下藤吉郎,那个当初在吉乃身旁伺候的猴脸僕人,如今也因为这次的战功升上步兵头了,看起来好不欢欣。

「插不上话?」信长在他旁边捡了个空位坐下,「你不用着急,就算不打仗,城里还有许多职位,帮你安排一、两个不是问题。」

「殿下在说什么?」津上听到这句话甚为惊讶,从前的信长怎样都不大可能说出类似的话出来。

「瀧川如今也是一军之将了,饗谈眾的事务越来越没空管理,我想让他正式升格为武将,之后头领的位置就由现在的副头领接手,这样一个职位就空出来了。」信长边啜着酒边说着,「饗谈眾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也不算低了,副头领的身分自然也是有头有脸,由你担当的话,一来你后半生有着落,二来有自己人在里面,我也放心。」

津上怀疑自己会不会陷入天人交战,他听完话静心思考了一会,答案是不!

「抱歉,殿下,请容臣下拒绝!」津上长实转过身对着信长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信长正把酒送到嘴边,听到这句话猛然地停了下来,他愕然的把脸转向津上,就连杯中酒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眉间露出恼怒的皱纹。

「像臣下这种对于透波、谍报一窍不通的人担任饗谈眾副头领,对织田家有害无利,请殿下再斟酌一下吧。」津上躬身,双手扶在地上提出諫言。

津上用得音量不大不小,在宴会一片嘈杂声中完全没有引起多少注意,顶多只会有一、两个人看到信长和津上正经的举止时会感到疑惑而已。

「你跟我出来!」信长脸色不悦,拋下这句话后起身就走。

津上跟在信长后面,来到厅外的走廊,将厅内的吵杂拋在区区一片拉门之后,此时晚风徐徐、虫鸣月落,不禁令人精神一振。

信长看着如此美景,沉闷地哼了口气,回过头来骂道:「我给你个位子,你不但不要,竟然还回过头数落了我一顿!好你个弥七,有种了啊!?」

「抱歉。」津上挨了骂,头便往下一缩,说道:「但我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殿下不该拿重要的职位来酬赏自己的亲信,任人惟亲是自毁长城,不论是过往的殿下还是殿下的父亲都不会这样做的。」

信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双手扶着栏杆,「我说你啊,也老大不小了,还老是顶撞我,莫非是不想做了?」

「关于这点,我也考虑过了。」津上朝信长深深一鞠躬,「我是有辞官还乡的念头。」

信长皱了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为了今晚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现在既不能上战场,说会读书识字…也远不到能处理庶务的程度,更别说与自小苦读的奉行们相提并论,我在这个家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回乡下去当个农夫。」津上长实说道。

「我已经说过了,这城里的职位多的是,就算不打仗、不会识字,在我底下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问题。」信长听了津上的话,脸上表情是越加烦闷,「你再好好考虑吧。」

「躲在织田家底下混日子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不会想要将来织田家里面都躲着混日子的人。」津上回答。

两人的争论没有结果,一时之间只能听着虫鸣风吹。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回忆突然浮现了出来,津上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会想收留我?」

信长看了看他,「小太郎那三拳证明你是条汉子,事实也是如此,我们南征北讨统一尾张的时候,你也帮了不少忙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津上补充道:「那个时候,你们几乎就要走了,为什么会回头?为什么你会突然对我產生兴趣?」

信长听了之后,抬头望着月亮,不发一语。

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我看到你朝你父亲吐了一口口水,你当时…正在反抗你父亲对吧?」

「从小到大,他除了打我之外,从来没有给我一丝一毫的关爱,」津上回忆起这段往事,已经毫无情绪起伏,只是单纯地叙述,「遇见你们那天的早上,我为了离家出走而存下的私房钱被他发现,他为了抢走我的钱,从背后用木棍打我脑袋,等钱被拿走之后,又因为我底看再揍了我一顿当作惩罚。」

「所以…当那天他被你们刺死的时候,我不但没有伤心难过,甚至有从地狱解脱的感觉,然后想起他这辈子对我做的事情……没错,那口口水就是为了洩愤。这就是你收留我的理由?」

信长听了沉默了一会,整理思绪。

「有段时间,我也恨我的父亲。」信长说道:「不知何时开始,整个家、整个尾张、甚至整个世界都厌恶起我了,我那时自顾自地把父亲当作始作俑者,心里只想着打倒他。」

「因此,我需要伙伴,」他转过头看向津上,「我不想认识那种一辈子唯唯诺诺,只知道逆来顺受的人,而是很强、很厉害、敢反抗自己父亲、敢向强大事物挑战的人,这就是我找上你的理由。」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要对抗的敌人不是我父亲,而是这个指着我们鼻子说我们不行的世界。幸好这段奋斗的日子有你们在我身边,否则我现在不会站在这里。」信长看向津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弥七郎也笑了,他不是很确定当年那个逃家失败的少年,和如今这个半残武士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但他很肯定当年那个不良少年中的孩子王,和今天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大名,有着天壤之别。

「好吧。」意气风发的年轻家督缓缓地转向弥七郎,伸出他的右手,「弥七,就算不是待在这个家,我们也是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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