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旧案(1 / 2)
回到重案组办公室,赵向晚与何明玉先洗了把冷水脸,再灌下一大搪瓷缸的绿豆汤,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七月天气开始炎热,在外面跑了差不多一个白天,还是挺累的。
两人坐下休息,发现大家还没有回来,只有季昭守在他那一方小小天地,专注地画画。许嵩岭给季昭安排的位置很偏僻。
市局办公楼一共七层,中间走廊,办公室分列两侧。重案一组是二楼东头最大的办公室,南北墙面开窗通透,西面墙中间开门,两边都是铁皮柜子,会议桌摆在办公室中央,一块移动小黑板靠东面墙而放。
每个人都有一张办公桌,季昭的办公桌位于东南角落,西面放着一个矮柜,柜子上摆放着两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垂落下来的枝条将他的位置挡着严严实实,季昭要是不站起来,推门进入的外人根本看不到他。
赵向晚的办公桌与季昭面对面,刚放下手中笔记本,季昭便抬起头来,笑容灿烂,将手中画夹递到她面前。
【你说过的,场景还原。】
场景还原?赵向晚低头看着眼前画面,是火锅店!季昭以画连环画的方式,把昨天晚上火锅店冲突的场景绘制了出来。
重案组这一桌且不说,许嵩岭、高广强、朱飞鹏……包括赵向晚和季昭自己,每个人的位置都明明白白,连昨天的衣着、神态、动作,都高度还原。
樊弘伟那一桌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樊弘伟穿一件灰黑色T恤衫,一条浅灰色宽松麻料裤子,后背靠着椅子,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下垂至腰间。他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微晕,有意无意地看着季昭方向,脸上表情显得轻松随意。
曹得仁穿一件绿底金花衬衫,肚子高高突起,腰间系着的金色腰带差点垮到大腿根,他左手端着一个啤酒杯,杯中七分满,醉眼迷离,踉跄着往季昭方向走来。
另外三个混混模样的男人,一个在拍桌子,一个在仰着脖子喝酒,还有一个掌着筷子指向季昭这边。
看这画面,时间点应该正是曹得仁打赌要过来摸季昭脸的时候。
何明玉凑过来,一眼就被图画吸引, “哇哦”了一声,指着樊弘伟那只放在桌上的手说: “这狗东西肯定贪污,戴这贵的金表!"
定睛一看,赵向晚瞳孔一缩,低下头仔细端详着
画面。没错,一眼看过去,樊弘伟手腕上戴着的金表特别显眼。即使在图画上不到指甲盖大小,但得益于季昭的超写实画法,那金色表盘,金色指针,金银双色表带清晰可见,让人一眼看见,就觉得一定很值钱。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赵向晚对季昭说: “你都看清楚了?能不能把这金表画大一些?”季昭点点头,慢悠悠扯过另一块画布,开始画画、上色。
等待的过程,赵向晚眼中闪过兴奋,对何明玉说: “三医院灭门惨案中,有没有丢失财物的照片?"
何明玉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眼睛也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抬手虚虚指向季昭: “你是说.…你是说……"
她记得案卷上提过,熊涛有一块手表,是出国时在瑞士买的,花了接近一万块钱,这在当时可是极为轰动的事件。就连办案民警都咋舌:哪来这么多钱哦。
八十年代初,一般人月工资不足一百块。按照月工资一百块来算,三万块钱,那可是一个人8.3年的工资收入。熊涛不过就是个储蓄所所长,到底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虽然有这个疑问,但人死如灯灭,贪污也好、受贿也罢,没人再追寻钱的来源问题。
难道赵向晚怀疑这块金表是当年熊涛家被抢的那一块?不会吧?那岂不是胆大包了天!赵向晚摇摇头: “我并不能确定,咱们先对比一下吧。”
何明玉茶水都顾不上喝,匆匆到档案室调阅案卷,拿着复印的照片跑回来,放在桌面上。
虽然只是一只金表的详细图片,但由于季昭用的是油画,也花了不少时间。等他画完,赵向晚拿起照片复印件,放在油画旁边对比。
半晌,赵向晚与何明玉同时叹了一口气: “不是一块表。”
熊涛那一块表,应该是劳力士8385,每一块表的表盘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当年那块表的发票并没有被凶手带走,因此案卷里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从照片上来看,熊涛的金表,表带是纯金色,表盘上ROLEX这几个字母清晰可见。
赵向晚对手表没有研究,尤其是这类品牌名表,她更是一窍不通。但不必懂手表,她也能看得出来樊弘伟戴的金表与熊涛那一块手表的表带、表盘明显有区别。
不是同一块表,赵向晚有点气馁。
何明玉安慰她说: “没事,不是同一块表也很正常。毕竟,没
有哪一个凶手敢把这么显眼的赃物随身携带,招摇过市。"
说到这里,何明玉忽然意识一个问题,诧异地看着赵向晚: “你,你怀疑蔡警官是樊弘伟杀的?"
赵向晚抿着唇,点了点头。何明玉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
只不过是火锅店匆匆一见,只不过是因为樊弘伟几个喝醉了酒言语间调戏季昭,只不过是今天调查顾文娇顺便了解了一些关于樊弘伟事情,赵向晚怎么就怀疑樊弘伟是这桩惊天大案的凶手?
赵向晚没有马上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何明玉,她转过头对季昭说: “对,这就是现场还原。你要是有空,就把当时火锅店那五个人的穿着打扮都画出来,越详细越好。"
季昭能够一眼记下所有事物,这种超乎寻常的天赋,如果用于刑侦领域,绝对有奇效。赵向晚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关于现场还原的案例,那是一起公交爆炸案。
城市一辆重要线路的公交车爆炸,现场损毁严重,公交车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车架子。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烧焦味。爆炸现场惨不忍睹,到处都是人的残骸,旁边树枝上还挂着人的部分残躯。当地公安部门成立专案组,并请来华国多位著名刑侦专家介入调查,根据还原爆炸现场,最终锁定真凶,找出了犯罪动机。
最为神奇的,便是其中一位刑侦专家绘制的爆炸瞬间姿态分析图。
死亡16人,22人受重伤,根据现场两百多块人体组织碎片、伤者的口述,刑侦专家将乘客编号,不眠不休工作,终于在一周时间内将爆炸现场还原。
根据这张图,警察最终找到最为关键的证物,并追寻到凶手。
这是刑侦领域的标志性成果,课堂上教授们时常引用谈及。
那天在火锅店里,季昭出筷如飞,准确击打曹得仁手背,及时制止他摸脸调戏的动作,赵向晚忽然就动了心思。季昭的观察力、注意力如此敏锐,光是当一个刑侦画像师还不够意思,应该继续挖掘他的潜力。
不如,试试现场还原。
季昭画出来的现场,唯妙唯肖,不光是物品所在位置,还有每个人的穿着打扮、神态举止都完全复刻。这样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太有用了。
给季昭布置好任务之
后,赵向晚这才转头看着何明玉,开始解释今天自己的想法。“是,何师姐,我怀疑樊弘伟与三医院灭门惨案有关。”
何明玉听着一颗心砰砰急跳,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樊弘伟杀了人?杀了顾文娇的妈妈?太可怕了!不会吧?
赵向晚看一眼低头绘画的季昭,他面容恬静、眼神专注,她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第一,樊弘伟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顾文娇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他,让他费尽心机把她娶回家?
第二,樊弘伟最开始在运输公司当货车司机,虽然收入一般,但好歹也是正式工,为什要离职去城建局当一个没有编制的小司机?
第三,樊弘伟身上带着股凶悍之气,学历、见识也一般,连饭馆老板娘都一眼看得出来不是个好东西,为什么城建局局长杨旭刚对他另眼相待,把他扶上拆迁办主任的位置?
如果我们假设,樊弘伟与杨旭刚合谋杀了蔡畅呢?是不是一切就能合理解释这些疑问了?你想想,杀人那可是要吃枪子儿的事,谁也不敢说出去,这巨大的秘密将樊弘伟和、杨旭刚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会共事近十年,互相成全。
樊弘伟杀了人还是害怕,想探听警方调查进展,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设了个局娶顾文娇,反正顾文娇每个月都会去派出所追问,是不是?"
听赵向晚讲完她的推理过程,第一,第二,第三……之后,何明玉感觉脑子有点跟不上。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没错。但是……从处心积虑娶顾文娇猜到樊弘伟是当年入室抢劫杀害周金凤的凶手,这个跳跃也未免太大了!"
物资科的人还算工作勤勉,上午给每个办公室都配了一大壶凉茶。何明玉喝了一大口凉茶压了压惊,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
“向晚,咱们不能因为觉得樊弘伟不是个好人,就这样大胆假设。这,这也太大胆了!如果他杀了周金凤,哪里敢和受害者家属接触?难道就不怕露出马脚?也许他就是无意中遇到了顾文娇,对上了眼,所以才追求她。至于后面对她不好,也许因为他厌了、倦了,所以才.…"
说实话,何明玉并不认可赵向晚的假设。做刑警这么多年,做贼心虚的罪犯见得多了,为了掩盖一桩罪行拼命找补,结果罪行越整越大的情况经常遇到,但是,像杀了人还要
把死者女儿娶回家的,她从来没有见过。
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胆大包天?
赵向晚不着急,反正现在朱飞鹏他们还没回来,正好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思路。
她拿过季昭画的火锅店场景还原图,指着画上的樊弘伟说: “你想一想啊,当时樊弘伟见到许队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何明玉皱眉思索片刻: “他过来的时候有点目中无人,但认出许队之后便变了脸,说话特别客气,两只手一起往前伸,态度很恭敬。他还努力拉关系,说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赵向晚道: “对,樊弘伟不怕许队。可是他看到高警官的时候呢?”虽然重案组人人称高广强一声“老高”,但赵向晚却不敢没大没小,依然称他为高警官。
“哦,对!”何明玉忽然想起来为什么当时自己觉得不对劲, “他和曹得仁认出老高之后,敬了一杯酒,匆匆离开,给人一种仓皇逃离的感觉。只是后来我被老高的故事所吸引,很快就把他们忘记了。"
赵向晚冷笑一声: “对!仓皇逃离,就是这种感觉。十年未见的故人,还是曾经帮助过他的警察,哪怕因为当时是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也不至于一见到高警官就赶紧跑吧?随便叙几句旧,感叹一下蔡畅副所长被杀很可惜,再顺便感谢一下派出所的警官放了他们一马,这才有他们的今天,这才合符常理,是不是?"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向晚,你莫以已推人。”许嵩岭一身休闲夏装,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朱飞鹏他们几个。
赵向晚与何明玉同时站起身: “许队!”
许嵩岭看一眼堆放在赵向晚桌面上的卷宗与照片,冷着脸问: “昨天我不是说过不要查这个案子?怎么今天一个一个全跑出去了?"
朱飞鹏、祝康、黄元德、艾辉四个人今天在城建局附近走访了一圈,刚刚回到市局就被许嵩岭逮了个正着,将他们带回办公室。朱飞鹏知道逃不过一顿训斥,拼命冲赵向晚使眼色。
赵向晚接收到朱飞鹏的求助,笑着解释: “我们主要是想查查樊弘伟那家伙的发家史,说不定能扯出一桩贪腐大案呢。查丢枪案呢,就是好奇,顺带的事儿。"
许嵩岭哼了一声: “是不是太闲了?要是太闲了去帮帮重案三组的忙,他们那边有
一桩水库抛尸案,正在头疼呢。"
赵向晚还没说话,何明玉已经连连摆手: “许队你可饶了我吧。我听说那桩案子已经成功让重案三组的人减肥五斤。那臭味沾过之后,见到吃的就想吐,惨!"
许嵩岭道: “那就都给我老实点儿!”他看一眼赵向晚,语重心长地说: “咱们警察破案,要掌握犯罪心理,而不是由己推人。"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打算好好给重案组的年轻人上一课。
"樊弘伟曾经将三人打成轻伤,差点立案入刑,是蔡畅出面调解,以赔偿、道歉的方式将这件事情私下处理。或许当时老高不服,觉得太便宜了樊弘伟、曹得仁这两个人。你们也会觉得不服,觉得好人命不长、祸害万万年。"
听到这里,所有人一起点头: “对!”从火锅店出来之后,几个年轻人都不服气,所以今天才会分头行动,准备查一查樊弘伟。
许嵩岭看着眼前一张张青春飞扬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容易冲动、满腔热血的小警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股子不服气,所以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公平。
不过,见过太多在社会上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年轻人,许嵩岭必须教会他们冷静、审慎、全面地分析问题,不要出于义愤,一时冲动。
"蔡畅一案,我非常清楚前后过程,你们没头没脑地看卷宗,不如直接问我。"
听到许嵩岭这话,重案组的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飞鹏壮着胆子问: “许队,那你就跟我们说说吧。其实我也奇怪,这个案子在老高心里藏了十年之间,你们怎么就没想过帮帮他?咱们是警察,惩恶扬善是我们的职责。"
许嵩岭的目光扫过办公室: “今天我让老高和刘良驹跑法务科,去处理谭学儒杀人案的后续流
程,正好趁着有空,和你们聊聊这个案子。"
停顿了一下,许嵩岭继续说: “有些事,对错难论;有些人,好坏参半。为什么蔡畅一案讳莫如深,为什么我要阻止你们继续追查,你们想过没有?"
所有人都在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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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说了,蔡畅是个好人,是个非常善良的警察,他热心肯帮人,与老高关系亲近,对吧?"
所有人都点头。是,在老高嘴里,这个去世十年的派出所副所长,是他的挚友,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死得冤枉。
许嵩岭长叹一声: “逝者已矣,按理我不该再议论他的好坏,但是我怕会影响到你们对问题的判断,所以只好多说几句。这样吧……"
许嵩岭点了朱飞鹏的名字: “小朱,你来告诉我。如果你遇到樊弘伟、曹得仁打人致轻伤,你会怎么处理?"
朱飞鹏毫不犹豫: “立案侦查,该抓就抓,绝不姑息。轻伤一级,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抓捕归案、提起公诉。至于樊弘伟、曹得仁会不会真心忏悔,那就不是我的事。"
赵向晚暗自点头。对啊,像这种恶人,以法律为武器就好。他们要是想忏悔,在牢里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许嵩岭赞许道: “嗯,所以……对恶人的姑息,就是对好人的惩罚,这点你们一定要记在心上。昨晚老高提到蔡畅说给人机会,不要浪费法律资源,那就是扯淡。法律资源,本来就是用来保护群众的,不存在什么浪费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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