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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非竹非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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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芸儿是我的手帕交,她爹也是极为宠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那种宠。两家交好的缘故,我跟她应当称之为闺蜜。打心里来说,我不是真的喜欢跟她玩,虽然我喜欢她这个人,温婉庄雅,大家闺秀。

不像欧阳家的千金,娇里娇气,小姐脾气。

但我跟她同处一室,不是留在书房听她念书,就是看她绣花。她尤其钟爱才子遇佳人的浪漫故事,情窦初开的年纪嘴边念的就是如意郎君,理想爱情,三句话不离意中人。

而我对爱情这个东西有种天生的趋利避害感,这两个字在我看来约等于不详。

这不比叫我念书还痛苦,常听得睡意正酣,她叫我做绣活,我就边点头瞌睡,边穿针引线,十个手指头全是针眼。

最大的噩梦莫过于张芸儿她爹,张大人的攀比心理。他总会问我,书背到第几章,礼记论语学得如何,琴棋书画歌舞诗词可有长进。然后顺带夸耀一番,我们芸儿背了多少,诗词如何善长。看我不服气还说,琴练得怎么样,我们芸儿可是能歌善舞哟。

这种内卷精神,让人甘拜下风。

他把我逼急了,我就向父亲求救,他只望天,今晚月色好好,张大人我们再去喝两杯……

老天在上,我对琴曲舞乐毫无天赋,让我学这些,是强人所难。

我爹开始还赶时髦,听从张大人欧阳大人的建议把老师请到府上教授,一段时间后,老师也辞请不干了。父亲就没再勉强过我。他总是担忧地看着我,少学点东西也好。

府中下人的小孩比较对我胃口,虽总有外人劝诫他们是奴我是主,当划清界线,不然主仆不分,成何体统。但我爹都不管,一个外人指手划脚什么?于是我总爬上爬下,捡石子,树枝做长矛,玩行兵打仗的工程游戏,俨然一个野孩子。

只有奶娘站在树下焦急地大喊,小姐,快下来,唉呀太危险了。

第一次月事来,奶娘在床边守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绝望地问父亲,我是不是快死了?

奶娘说,傻孩子,这是高兴的眼泪。父亲忧心忡忡,昨儿个居然有提亲的人上门,我呸,以后的女婿必须给我入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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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我最痛恨的就是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原以为我爹不像寻常人家管教姑娘一样管教我,可他也逐渐限制我的出入,豆蔻之年,居然要黑纱覆面,带三两随从才能出门,还要速去速归。这样一来,跟那些迂腐世家有什么区别。

但我觉得他如此要求,并非与旁人同样的理由,什么教条准则,繁文儒节,他并不在意。

他自己也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喜好摆弄新奇玩意儿,连我也被带着对一切未知事物充满好奇心。故而讨好他非常容易,金屋银山不如民间巧手做的稀奇古怪破铜烂铁。

这爱好相当不值钱了,他看见这些破烂的表情也相当不值钱。

听他向列祖列宗祈愿:保佑我女平安顺遂,尉然愿以变丑变胖交换……菩萨赐予的福分太大我们寻常老百姓受不起受不起。他说的福分,是我睡着时他看着我面容的连连叹气。

后来长大一些奶娘告诉我,我出生之日有僧人预言,此女命里有劫数,若跨过此劫,就有凤凰之命。父亲听了喜忧参半,忧大于喜,最后他决定:那和尚是骗子。

他的人生不可谓多坎坷,但也充满矢志不渝的奋斗历程,代代都是平凡人家,到他好不容易混成小官,哪那么容易飞出凤凰。直到我越长越大他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预言。

但这不是好事。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屠戮杀虐,骄奢淫逸,民不聊生。僧人应该不是好僧人,他那副殷勤模样谄媚嘴脸哪能是个高僧呢?因此不足为信,反正,我信他就有鬼了。

可怜我的傻爹,一面给人数钱一面忧思如何化解劫数,我深深为自己遗传的智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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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十二三岁那年,爹招待了一位江湖手艺人。那打扮像位道士。据传他有失传的江湖秘术。总有这样的骗子,骗我爹这样的傻子。前不久他才请自称会打造木车流马的鲁班后人到家中小住,好酒好肉地招待,结果自然是被骗走一大袋银子。我呸,江湖骗子。

几杯好酒下肚,父亲便开始向他探求“易容术”之秘技。传闻这是门邪术,扮上跟换了个人似的,亲爹亲娘都认不出。附在脸上的面具用秘密的材料做成,不仅看起来,摸起来都跟真人皮肤一模一样,甚至有人说,这人皮就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那怎么可能,吓唬小孩罢了。不过我这秘术确实是名不虚传,这人脸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我是一清二楚,至于这面具是用什么做的,那就无可奉告了。”

爹嘶一声,把我叫过来,“高人可否为小女做一个?”

那人审视我,“这要做什么,无面中缺陷,无须比例调整,实不相瞒,是有些大人为遮丑寻这改妆易容之术,但令媛……”

“非也,就是要遮掩。”我爹坚持,“请先生做张丑脸。”

“丑脸?”

“对,越丑越好。”

不久面具做好,道士先生收取我父亲一大笔费用,但我爹觉得物超所值,沾沾自喜。这面具于我是钥匙也是桎梏。它非常不方便,轻易不脱落,但沾水就掉,透气轻薄,但就寝仍得取下,晨起再戴上,十分麻烦。那人千叮咛万嘱咐,除取下入睡外,万不可碰水。

想想也是,在外面玩着玩着一层皮脱下来,那多惊悚啊。

它也很方便,从此我犹如开笼的鸟儿,想去哪儿去哪儿,天高地阔任我飞。父亲不会再刻意约束,只是每每都会喋喋不休面具的事,戴好面具,不要碰水。我乖乖听话,兢兢恪守,我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元宵灯会那天,他还带我去了赏花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街市上买了一个狐狸面具,本就戴了一个再戴一个,说来可笑。奶娘的女儿跟我一般大,那天陪她去放河灯。她把自己的纸船灯放在河上,顺着水流飘走,闭眼许愿。我把狐狸面具拿开,说河上那么多灯,你还认得你的是哪个吗?

她说认得的,每个人的所思所念不一样。

她还求了姻缘,把一块红带子系在树上,踩着我的肩膀——非说要系在高的地方说这样神仙才能看到。她说掌管姻缘的神仙是月老,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子都要求个好姻缘。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羞红了脸不肯告诉我。

阿殊有一天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知道了。她刮刮我的鼻子。

糟了,我郁闷地想,爹爹直到我五十岁之前都不会让我和男孩子接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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