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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西风横云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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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他又解释似的补了一句:“大敌当前,朕实在不愿因误会失去一名能臣。”

左丹木道:“陛下胸襟宽广,以和为贵,草民明白。”

黎慎礼愈发看他顺眼:“当初你们一行人代表西戎来到京城,纷纷拜会太子,日渥甚至暗中与黎慎韫合作,意欲谋害父皇,唯有你主动与朕邀约来往,宫变时朕差点被黎慎韫的人发现,又是你救了朕一命,这份情谊朕一直记在心里。”

他对左丹木许诺:“过得几年,等你的身份淡一淡,朕自然会让你的才能有所发挥。你放心就是。”

左丹木立即谢恩:“多谢陛下!”

黎慎礼道:“只有你我在此,你便免了这些规矩吧。”

左丹木便站直了身子,感叹道:“陛下您如此信任草民,草民也想斗胆多说几句心里话。其实当初我会找到陛下,并非因为有什么谋划算计,而是觉得与陛下处境相像,同病相怜。如今能够见到陛下身登大位,草民心中也十分欣慰。”

黎慎礼道:“但你跟着朕,却不比在西戎时的王子尊荣了。”

左丹木笑道:“那算什么尊荣呢?人人对我表面逢迎,背后轻鄙,我也不得不提心吊胆,生怕哪日西戎王一个不喜,就能轻易将这些东西全都从我身边拿走。我是想自己挣来点什么,让别人也少不得我,我才能抬起头来活着。”

黎慎礼若有所思。

左丹木半开玩笑地说道:“就像应大人那样,若非应大人抗击西戎得利,有他谁也替代不了的好处,陛下您又怎会对他如此欣赏?草民也想让陛下这般青眼呢!”

黎慎礼也笑了,说道:“他桀骜不驯,行事偏激,分毫没有为臣的本分,如何及得上你?是卿妄自菲薄了。”

只是他面上虽然在笑,眼底却带着思虑之色,显出了几分心不在焉来。

左丹木说的不错,他们处境相仿,而左丹木所忧虑之事,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思?

左丹木虽然是太皇太后之子,但并非皇族,没有资格在宫中留宿,向黎慎礼汇报过相关任务的完成情况之后,又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告退了。

直到第二日,左丹木才重新入宫,去找太皇太后传达皇上的意思。

“皇上让你来劝哀家给阿玦写信,让他同武安公回到京城?”

左丹木暗中为皇上办差之事十分机密,就连太后也不知道,听了他的话不免惊讶:“皇上为何要对你说这件事?”

左丹木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那这封信,娘是愿意写,还是不愿意写呢?”

太皇太后说道:“自然不写。之前出了那件事,就算是皇上一时碍于形势,不会追究阿玦的责任,心中也难免会存有隔阂,这样的隔阂在心里存的久了,有朝一日就会成为祸根。他们既然已经逃出去了,哀家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叫回来,再次置身险境呢?”

左丹木不禁苦笑:“是啊,娘您这不是应该明白了吗?您是这样想,皇上也知道您会这样想,所以才让我来说。他是您的小辈,不能把您怎么样,摆布我一介布衣,总没有问题吧。”

太皇太后睫毛微垂,怔了一会,不禁微微轻叹:“唉,你们啊,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争来斗去,心机算计,当真是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也罢,既然他这么说了,不就是一封信而已,哀家写了便是。”

左丹木失笑:“娘你心里有感触,说就说了,何苦把我捎带进去?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知道应玦是您的心头肉,本来也没想让您动笔写这封信,反正皇上大不了找个由头责罚我一顿,也不能真的把我怎么着。”

太皇太后却瞥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你这话说的更加该打,难道你就不是哀家的骨肉,哀家就能委屈你了吗?”

她闭目片刻,下定决心:“左右阿玦这孩子从来就不听话,就算哀家劝了,他也不会因此就回来的,写便写罢。”

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居于深宫之中,无事的时候便是临摹字帖,写了一手极好的行书,寻常人万万没有这份笔力,也模仿不来。

左丹木看着她稍加思索,随即落笔,迅速写成了一封书信,劝说应翩翩不要执迷不悟,及早回京跟皇上认错,她也会代为求情,皇上心地仁善,必然不会与他计较云云。

写完之后,太皇太后晾干墨迹,直接把信给了左丹木,说道:“你先让皇上过目一遍,再把信送到七合教去,想必阿玦就能看到了,这样,在陛下跟前也算是你的功劳。”

左丹木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痛快,一时怔住,没去接信,反倒不禁瞧了太皇太后一眼。

太皇太后见状,倒是难得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娘不知道你跟皇上有所来往的事吗?”

左丹木道:“这,我……”

太皇太后道:“你过来。”

她把左丹木拉到自己身边,疼爱地整了整他的衣领,柔声说:“咱们两人可是亲母子,相互之前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娘知道,你原来在西戎是王子之尊,到了穆国,却只能当一名处处被防范的普通人,又怎么会觉得开心呢?”

“你想建功立业,想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都是因为你是个知道上进的好孩子,我自然要鼎力支持才对。只是伴君如伴虎,娘虽然有些脸面,也没本事护你太多,只有能帮多少,就是多少了。”

太后的性子素来高贵而矜持,就算是左丹木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十分高兴,也少有这样温柔的言语。

左丹木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竟然什么都看在眼里,更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质问、责怪自己,反而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他昨日在黎慎礼面前那般能说会道,眼下却竟一时愣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望进太皇太后眼中,看到了满目属于母亲对孩子的爱怜、珍惜之情。从小到大,他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感受到。

那个瞬间,左丹木的心动摇了一下。

但也只是轻轻的这么一下,便又重新坚定起来。

他还有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因为任何理由而改变,生在这世间,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早已注定如同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孤舟,若是随波逐流,很快就会被海浪吞没,只有奋力拼杀,出人头地。

太皇太后自己也说了,儿子出息,当娘的只有高兴的份,这世上有个人疼爱他,他也没旁的亲人,日后自然也会好好地奉养太皇太后。

左丹木伸手过去,从太后的手中接过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脸上又恢复那种温和的笑意,轻声说:“娘,儿子真高兴能跟您相认,您放心罢,儿子也会尽力替应大人从中斡旋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好。”

等到左丹木离开之后,她脸上的那层温柔才如同褪色的脂粉一样,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青儿是太皇太后最信赖和宠爱的宫女,方才也一直在旁边伺候着没有回避,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左丹木和太后的对话。

方才当着左丹木的面,她不敢有任何表示,等到左丹木一走,青儿的脸上不免露出了焦急之色,只是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一眼瞥见,问道:“怎么?你觉得哀家对阿玦不公平了,是不是?”

“奴婢……奴婢不敢置喙。”

青儿冷不防磕绊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没有忍住,又说道:“奴婢知道应大人未必因为这封信就会回来,娘娘您才会那样写,可是……可是他看见信,也会、也会伤心的,这未免坏了娘娘与大人之间的情分。”

太皇太后漫不经心地用护甲调弄着胭脂,说道:“你是怕他伤心,还是怕坏了我们的情分,对哀家不利?”

青儿道:“……奴婢自然是都担心的。”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好罢。”

她将青儿别在襟前的帕子抽出来,漫不经心地在手上一擦,方才护甲上面沾染的胭脂顿时将一块素色的手帕沾染的斑斑驳驳。

太后又将手帕还给了青儿,说道:“你既然心疼他,哀家就给你个机会,找个荷包,把这块帕子装起来,送给承汇门那里负责夜间值守的太监多顺,一切自然明了。”

青儿到底伺候了她多年,迷惑地看了一眼手帕,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变得苍白,恭敬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她走之后,太皇太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以黎慎礼幼时受气受的惯了,这种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掉的,即使当上了皇帝,一时半会还是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以他的行事作风,若是需要自己写这样一封信,多半会亲自来找她商议,而不是直接去找来左丹木以示威胁。

所以这信多半是左丹木为了讨好黎慎礼,才会主动提出要找自己写的。

太皇太后原本对此并不十分确定,但试探一番,左丹木自己也承认了。

这让她不禁怀疑,这个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黎慎礼联系上的,又在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中充当了一种怎样的角色。

应翩翩小的时候,因为那段逃难的经历,特别害怕胭脂的颜色,有好长一段时间见到她往脸上图胭脂就会跑,直到逐渐长大,才慢慢地好了,太皇太后以此示警,他自然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殿中静悄悄的,太皇太后只听见外面西风萧瑟,竹声如雨,一时心中怅惘,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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