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那便好,”孟桑本已安下心,可挪动视线时,敏锐瞧见徐叔眉心带着忧愁之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徐叔,是不是还有别的难事?”
徐叔长叹一声:“不错,确实另有难处,正想与你们说呢。半个时辰前,徐监丞亲自来告知我,这个月收上来的利息银子不多,只有过往的半数。”
换言之,国子监账上要没钱了。
闻言,孟桑和魏询同时心下一沉。
本朝各官衙的月料钱,皆是朝廷一次性拨下本钱,交由数位捉钱人去经营,每月将约定好的利息银子送到官衙。原本按照规矩,若是拿走五万的本钱,每月便得交四千文的利息银子。
当今圣人仁慈,体恤百姓不易,便将利息银子压了一半。
其余官衙的本钱大多在二百万文钱,而国子监特殊且人数众多,斟酌之后,朝廷拨了六百万文。
徐叔郁郁道:“若按往常,一月能有三十万文的利息银子交还国子监。哪怕是一千四百名监生悉数来食堂用吃食,算上往日余下的银钱,咱们也能勉力供得上朝食、暮食。”
“哪成想,有两三位捉钱人手底下的商队接连出了事。其中一个占了大头的,走的是西域生意,一月前在大漠里栽了个跟头,血本无归。致使这月收上来的利息银子,不足十四万,如今国子监的公账上只有二十一万银钱。”
魏询沉着脸:“那烧制餐盘之事,要不还是停一停……”
徐叔摇头:“这倒是无妨,哪怕再烧一千只餐盘,也花不到七千钱。更何况这是必须要花出去的银钱,没了餐盘,咱们拿什么给监生们装吃食?”
孟桑长呼一口气:“我来改食单,将每日暮食的那道荤菜,改成小荤,或者大荤与小荤穿插着来。至于时蔬,也多改用价钱便宜些的。”
她苦笑:“怕只怕,蹴鞠赛一过,每日涌进食堂的监生至少要有一千名。即便咱们再怎么改食单,也架不住来的人太多,撑不到下个月收利息银子。”
“即便朝廷再拨下本钱,但依着规矩,这钱只能分出去给捉钱人,不能直接动用,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
再者,食单受制于银钱,纵使孟桑可以多变化着来,但架不住食材单一。几道菜式来回上,时日久了总会吃腻,必然会流失许多监生。
先前的努力,悉数白费。
就在三人愁眉苦脸之时,沈道身边的书吏来了小院。
书吏叉手:“沈祭酒请孟厨娘去廨房商议事情。”
孟桑三人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有了猜测。
沈祭酒会在这个节骨眼找孟桑,不是为了蹴鞠赛彩头,便是为了月料钱的事。
孟桑应了一声,没有耽搁工夫,立马起身跟着书吏去往廨房。
谢青章从廨房走出,未曾想到一拉开门却望见了孟桑正跟着书吏朝着这儿走来。
此处已是廨房所在小院的最里头,监丞、主簿、录事共用西边一间屋子,谢青章与卢司业的廨房在东边,而沈道身为祭酒,独占正中的一间屋子。
走在孟桑前头的书吏是平日跟在沈道身边的,所以……是沈道因为月料钱的事儿寻她?
没等谢青章细想,孟桑二人已走到了跟前。
谢青章与孟桑互相见过礼。
他们还没说上话,沈道拉开廨房的门,从屋内走出。
沈道望见谢青章,笑道:“刚想亲自去寻你,不曾想你们在这儿撞上了,都来我廨房说事吧。”
片刻后,众人在沈道的廨房内坐定。
沈道温声道:“此时寻你们来,是为了月料钱一事。”
他一字一顿道:“今次我不欲再找朝廷取本钱。”
孟桑和谢青章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贸然开口,都在等着沈道接下来的话。
沈道冲着孟桑笑了:“承包一事,我也是听孟师傅说的,不若仍由你来讲?”
闻言,孟桑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起承包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沈祭酒不会是想直接在国子监推行承包制吧?
孟桑向谢青章说清楚了何为承包、如何承包等等细处后,末了,对着沈道惭愧一笑。
“沈祭酒,此举虽然可以变出为入,但也有许多致命的短处。譬如是否有人监管,譬如承包之人做吃食是否偷工减料,譬如吃食定价是否合理,譬如照顾不到家境贫寒的监生……儿这些日子也细细想过,觉着将承包制全盘拿到国子监用,并不妥当。”
谢青章听完,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而开口:“虽还有很多不足,但其本质仍然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私以为,这比捉钱更有利于民生。”
“不错,”沈道颔首,敛了笑意,显出几分高官的气势,“捉钱之制,原是为了供应各处官衙的公廨钱,从而出现的付本收利之制。然而究其根本,富户既免其徭,贫户则受其弊,实乃盘剥百姓之举。”1
“虽然圣上已经削减一半的利息银子,但是民间贫农仍有二倍、四倍乃至十倍归还银钱给捉钱人的。甚至借债者本人虽死,则子孙代偿;子孙已无,则由亲戚旁支代偿;宗族已亡,则保人代偿……最终被逼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谢青章轻叹一声:“从国库散入民间的本钱越多,就会有越多的贫户被牵扯进无穷无尽的还利之事,自此不得解脱。”
沈道颔首:“圣人早就有意取缔捉钱,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更好的法子。国库尚算充裕,却也养不起这么多的官员和监生。”
“而承包之制虽有诸多问题有待解决,但终归是有法子能约束,且不涉及百姓。以此来解决公廨吃用,比之捉钱之制,实是一桩善举。”
沈道面向孟桑,目光温和:“我欲在朝会进言,提及先在国子监施行承包制一事。”
“取缔捉钱一事,牵涉甚广,动了许多人的钱袋子。不过你放心,修远是可信之人,老叟亦会管住嘴,绝不让任何歹人知晓此事是你出的注意,免得让你身陷险境。”
孟桑听到这儿,心中百感交集,呼出一口郁气,缓声道:“儿以为,即便在国子监里施行承包制,也不能完全取缔原本的食堂。”
“监内尚有许多家境贫寒的监生,应付笔墨纸砚已是不易,并没有多余银钱来购置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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