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富贵曾约誓(2 / 2)
“是,安娜小姐。”
少女回望过去,见青年已安顿好船只随从过来了,便将幼女交给了他,“尤里,我们带沉舍人回府沐浴更衣,而后我同沉舍人去书房禀事。”
“好。”尤里乌斯将亲女拢进怀里,“安娜,我们不打扰娘亲会客,爹爹带你在城里玩好不好?”
“好!”见幼女应了,青年才拉了拉皇女的袖角,“瑶,要走的话,带上法兰切斯卡和贝紫,记得多带银钱。”
“嗯,”她忍不住笑,拢起恋人耳侧的卷发,“我不会不告而别的,放心吧。”
“我怕你想着冯啊……他是你正式的侧室嘛……”
“傻瓜,安娜都三岁了,你说话也没遮拦。”皇女不由好笑,见沉晨在一边无所适从才清了清嗓子,“法兰切斯卡,你去驾车。”她没再多言,携了沉晨一同上马车去。
待放了车帘,沉晨才一一道来:“冯大人因为其父冯太仆贪墨被牵连,陛下念着他已经是您的侧君才只削了他的实职,软禁在重华宫,说是待冯家贪墨案查清了再官复原职;大殿下是因为两月前私自出京,陛下才叫关在上阳宫里……”
“沉子熹,你知道孤不是要听这个。”皇女打断了他,“海源冯氏家主贪墨,罪名可大可小,怎么查,查到何处,牵连几人才是孤应当知道的;大哥私自出京,他自然晓得禁令还在,可到底为了什么出去,他给我的信件里只字未提,想来是防备信件被人拆了去,那自然是极机密的要事,能让他冒着风险出京一趟还什么也不说。”
“这……冯大人给臣的传信里并未提到。臣人微言轻,许多事也无法得知。”
“所以……是先生告诉你孤的行踪,让你来寻孤?”这三年他们都是通过尤里乌斯的商网递信,快则一两日,慢时需一月多才能将信件递到她手中,她也不过上一封信提了提走东南方向回楚境的事,哪想到先生就让沉晨借着赴任绕路来寻了。
“是,冯大人特意从重华宫里想法子递了信出来,希望臣转交殿下。”沉晨从怀里摸出一封迭得极小的信件和一块玉佩,“大人交代,若殿下不肯信时,便将此玉作为信物呈给殿下看。”
是一块白头富贵羊脂白玉佩,上面络子还乱七八糟的,一看就知道打这缨络的人手生得很。皇女看到便笑:“孤没有不信你,这玉确是从先生腰上摘下来的。”
那时她刚被废,一下子从前要处理的政务要见的人全都不用了,连经筵日讲都因为禁足停了。虽说还需养胎,终究无聊得紧,这才跟银朱学了点打络子的手法,给这块玉换了络子。这玉还是新婚时节她得了一块羊脂玉叫雕了这纹样送给先生,后面配上这惨不忍睹的络子,先生竟也珍之重之,日日贴身佩着。
也不知他孤身一人在重华宫过得如何。
是不好的吧,他身上的头衔大多是太子一脉的,太子废黜,他为臣为夫,都要遭人白眼,更何况如今还被削了职。
但他送来的信件里一字也未提过这些,总是挂心时气变化旅途艰险,除了例行的朝中事务便是叮嘱添衣加饭,饮食忌讳的。
她拆了信件,上头却一字没提海源冯氏,只叙述了如今宫中的形势。
皇四子一直没有封号,到了去年十周岁时卢世君原求了女皇赐号,却没想着被女皇拒了,言说待及冠之后再加封号,宫中仍以皇四子呼之,也没说过要赐婚的意思。倒是阿兄府里只有一位侍妾,女皇数次提及要赐婚纳妃都被他想方设法地推了。
此外,谢贵君渐渐有失宠的苗头,手下的年轻侍君却越发多起来,相互之间斗来斗去不得安宁。甚至还有一位戴夜者与宫娥私通,教女皇乱棍打死丢出宫了。阿琦年已双十仍未赐府出宫,尚不知女皇作何打算,只是宫中已有年轻侍子暗里想勾引阿琦。最后还带了一笔,陈凤君身体越来越不好,太医说隐隐有些油尽灯枯的意思。
陈凤君今年才三十三,只比卢世君年长三岁。卢世君可眼看健壮得很,现在还时常被召幸。
“这信像是阿兄的手笔。先生哪有路子知道这些宫闱秘事。”皇女轻笑,将信件直接递给沉晨,“你带了一处,看看不打紧。”他们两个倒里应外合起来了。这么看来,阿兄所谓的被软禁怕是他自己的手笔,虚晃一枪偷跑出城,让卢世君的人以为他要找自己报信合流夺位,实际是为了正大光明回宫整饬母皇后宫,压杀卢世君的气焰,再把前朝的烂摊子祸引江东甩来她身上倒逼她回京理事……
如此谋算,他不做皇帝实在太屈才了!
“的确是……冯大人递给臣的。”沉晨不敢相信,“臣并未见过大殿下……”他看着这信上的内容,的确都是些宫闱秘事。冯玉京是前朝官,虽然有个少阳王侧君的名头,终究只算作外命夫,也是轻易不能入内宫的,遑论知道这么多……秘辛了。
“不说宫里的事,你专程躲了卢世君的人跑来江宁道,不单是为了递信吧?”
“是,臣恳请殿下一同往汉岳道,以殿下之名赈灾。”
太大胆了。
看不出沉晨平日里忠直得很,在这意想不到之处却胆大包天。
“孤可没有受命圣旨,还是一介被逐出京的无俸亲王。”皇女笑,“假冒钦差罪同谋反。沉子熹,你这是拿你南安沉氏全族的项上人头冒险啊。”
“殿下名端少阳,是不立而立之君,令旨所至,无需钦差之名。”
“赈灾款呢?汉岳道是鱼米之乡,历年出产茶叶、稻米、水产不可计数,只较江宁道弱罢了。如今大旱,减税轻赋需朝廷下旨暂且不提,流民安置、田地重整、乃至拨粮济民皆非小事,便是孤同你以首级作保,又有何用?”
旱情还不是最差的,最怕是因旱生饥馑,继发时疫,到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长久不思索这些,骤然拖回从前的节奏一时还有些疲乏。
皇女揉了揉额角,“这也罢了,你去汉岳道任司马,自然要走遍各州府县的,届时还要看刺史们如何应对。常平仓义仓等如能正常开仓是最好的,只怕这几年京中松弛,地方吃油,仓里无粮。——现如今汉岳道按察使是何人?”
“回殿下,还是从前的何光美。”
“怎么还是他……此人油滑谄媚,偏偏能力平平,看来这汉岳道是不成了……只看刺史里有没有什么得用的……”她抬起头,才见沉晨面带笑意,全然不是什么心焦的样子,“你笑什么?”
“臣失礼。”沉晨低下头去,“臣本以为殿下远离京中,醉心玩乐不事朝政,此去不过强拉殿下名头而已。不想殿下仍旧挂心民生疾苦,还是从前的东宫殿下。”
“好话便说一车子也解决不了眼下难题,省省你那点口水吧。卢氏势大,孤可不趟那浑水,恒阳王还在京里,你们只管护着他去就是了。”皇女一时焦躁,难免便吐了点真话出来,让阿兄那个算计的去即位好了,她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冯大人料到殿下不愿复位,也不想您再卷入朝堂争夺,故而从不对您说这些,也特别嘱咐臣不对您提。”沉晨见马车渐停了,压低了声音,“但还请殿下顾及冯大人的处境,他是太子太师,也是您的侧君,侍奉您十余年,如今卢氏党羽开罪冯家,根本就是冲着冯大人去的!”
白玉温润,微微泛的一点红也叫雕成了牡丹纹样,上头两只白头翁并枝而立,翅上一点黄黑斑纹,原是玉料瑕疵,却巧妙成了纹样点缀。
玉佩在手里被摩挲得温热,仿佛那点雕纹要被磨平了一般。
“……如今重华宫诸般事宜都是冯大人主持,赵将军被派去北境,东宫三师已去其二,只剩下刘学士以太子太傅之名还在朝中。詹事府旧人多被遣散地方,如今冯太仆贪墨案发,是大理寺同刑部共同负责,刑部钱尚书虽是中立派,但手下两位侍郎一位姓卢一位是工部王尚书门生……”沉晨沐浴更衣了,在书房详细说起冯家这起贪墨案的情状来,“大理寺多皇室宗亲任职还算好办……”
“冯太仆贪墨证据确凿,这下是逃不掉的,冯家这下要下野了。”红丝线打成的络子实在有些粗制滥造,许多绳结都不甚牢固,把玩了一处已有些散开的迹象,“先生是三媒六聘的侧君,名字在皇室玉牒上,最多也只能到禁足了,这招不在打他性命,在瓦解孤的旧势。”
毕竟对卢家来说,一个不受宠的侧君确实没什么下手的必要,能怀柔才是最好的。明面上也不好再做什么。
就怕下黑手。
“卢氏这是在给阿珩造势啊……”皇女看着桌上白瓷瓶子里插的一枝山桃,“但陛下拒了赐封号不是?眼下优势在孤——你今日先休整一日,明日孤同你启程去汉岳道,老四势这么大可不好。”
历来皇帝都忌惮太子,储君是最难为——没能力要被质疑,势力太大又要被怀疑有谋权篡位之嫌。
如今没了东宫,自然那被拥立最多的皇嗣就要成了靶子。卢氏这是得意忘形了,阿兄自投罗网,阿琦被困宫中,女皇压着先生不让动不就是有意留下原东宫势力么。
“殿下英明。”沉晨不再多言,“臣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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