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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你野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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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她,妈妈骂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篇课文一早上背不下来,你读个什么书,课本皱得跟咸菜一样,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十几年后,她转头骂自己的伴侣——

「能好看吗?好好一个家,被你搞得一闪一闪像KTV包厢,你十八岁就老花看不清?闲着没事挂灯干什么?」

心有余悸妈妈的高压统治那么多年,到头来,她才悚然发现,她和妈妈是同一种人。

讲话刻薄,秉性爆裂。对越亲近的人,越容易插刀子。有时不择手段,有时易怒易解。

她继承妈妈的坚强和韧劲,也拥有她的残忍和神经。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定型。

可她也曾天真地认为,在外漂泊就可以逃离家庭的影响;她也有一度觉得,随着年岁渐长,妈妈会改变的。

有件小事,万姿记得很清。

工作第一年时,她返回小城探亲。妈妈当然很高兴,还在自家海鲜大排档大摆宴席,打着叙旧的名义,邀请街坊亲戚,一起来围观“从大城市回来的女儿”。

熟人社会的关系网和虚荣心摆在面前,反对没有任何意义。那晚在妈妈的介绍下,万姿不断招呼一堆堆叁姑六婆,酒一杯杯冲洗肠胃,脸都要笑僵硬,忙得几乎幻听,直至真听到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碎裂。

一个小工走得颤颤巍巍,两臂铺满瓷盘,穿过人群时不小心失衡,到底还是摔了。

白瞎了四大迭蒜蓉粉丝蒸元贝。

“别发呆了,赶快收拾一下。”

在一片狼藉中,她看着妈妈皱眉撇嘴,仿佛艰难吞咽下无数脏话,只对小工说了这句。

天知道,妈妈在小城最广为人知的印象便是——

泼辣不好惹,在家骂女儿,在外骂小工。

所以诧异的不止万姿一个,旁边有个阿姨目睹全程,也不禁瞪大眼睛,朝妈妈一笑:“哇,最近修炼得那么好?我就跟你说,女人不能老生气吧……”

“没有,什么修炼。”

难得有些羞涩,可这表情与素来犀利的妈妈并不相称。

急速转开目光,她一手抚上万姿的后背,一手指着正打扫瓷片的小工:“你问问他们,自从我小孩自己上班后,我就没骂过店里任何人了。”

“将心比心,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小孩。”

玻璃高脚杯在指间挣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死物并不知道疼痛。

万姿在摁碎前一刻,径直埋头冲进了厕所。

洗手台前的镜子很久没擦了,脏得看不清全貌,这样也好,没法映出她奔涌的眼泪。

妈妈是如此爱她,直到她成人立业了,她还是妈妈眼中长不大的小孩;可这份爱又如此窒息,温柔抚摸着她,妈妈又瞬间一掌拍在她后背,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恶狠狠地耳语:“坐直点!你怎么回事?想做驼子一辈子嫁不出去是不是!”

爱太冷了,也太硬了。

是一坨逐渐发馊的冷米饭,在温暖如春又天寒地冻的滨海小城,唯一聊作补充的碳水化合物,所以即便坚如磐石,划破口腔也必须艰难下咽。

她就被这般力量滋养壮大,然后有样学样地去爱其他人。

梁景明是她的幸运儿,也是她的受害者。

那晚,从厕所出来,死循环一般,万姿撞上一对同样湿漉漉的眼睛。

清理完现场的小工,来倾倒那些碎瓷片。她是最近妈妈才聘用的,万姿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从打扮看出,她也是同龄人,大概率来自小城下辖乡镇,用故作老成掩盖稚嫩,也时刻绷着初入社会的茫然与紧张。

她和她如出一辙,趁着年轻往高处走。可打碎的四大盘海鲜,要从她微薄的工资里扣,甚至还能不能维持这份工作,都是个问题。

她也有家人,也有妈妈。

一定也很心疼她。

“我会跟我妈说的,你不用担心。”

走上前,万姿帮小工一起码放好那些碎瓷片。她悄声安慰她,也是在反复暗示自己。

“没事,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忆是把雨刷器,在倾盆液体中反复运作,但阻挡不了滂沱继续。

扫一面是过去,扫一面是现在。

这些年岁数越大,万姿哭得越少。可一旦开闸放水,就很难再止得住。

太阳穴阵阵胀痛时,她才勉强停下,视线清晰时,映入眼帘便是梁景明震惊到慌乱的脸。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为什么?”

即便隔着那浓黑圆寸,她简直都能透视他的直男思维。

脑筋此刻一定转得飞快,几乎要摩擦出火花,一遍又一遍复盘自己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莫名其妙福至心灵——

“是不是因为那张身份证照片?”

“那我不留了,你不要哭不要生气……”

说着他拿起拍立得,手一扭眼看就要撕碎——

“别,不是因为这个。”

连忙阻止,但万姿不知接着该从何说起。

长久以来,思绪在往事中拧巴着,渐渐被撕扯成黑白两端。她清楚如果没有妈妈的精神控制和严厉教导,她不会在香港这种地方,或者任何弱肉强食的大城市活下去。可脑子里始终有一个渺远的声音——

如果回到小城,那么人生该是如何。

父母和睦,朝九晚五,有一个正直普通的爱人,和一套小巧却温馨的房子。

每晚推窗望去,星星触手可及。

她自知这只是乌托邦梦境,回到现实,其他的不提,“父母和睦”的先决条件就无法成立。可她幻想得太多了,不曾仔细看看眼前——

早有人为她准备了,那些闪烁的星星点点。

“梁景明,你是不是很怕我。”

无数念头载沉载浮,她最终只这么问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迟疑地乖乖点头。

“嗯。”

万姿哽住。

这比刚才那句“最爱”,还要令她动容。

可这种自陈软肋般坦诚,从来不该是被伤害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我有时候很糟糕,对你很差劲,就像在视频里凶你。”

童年阴影再大,都没法开脱她对不起他的时候。

那些为了工作牺牲他的时候,那些有小情绪又不肯沟通的时候,那些火气涌上心头弄伤他的时候,那些把他当发泄垃圾桶的时候。

万姿一边说,一边越发觉得胸口很闷,罪孽深重。

“扇你一巴掌又给你一个甜枣,有意无意地PUA你,我真的糟透了。”

“我现在想想,我手伸太长了。凭什么因为我十八岁时过得枯燥无聊,就可以指点你现在得过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在周五晚上和女朋友视频,一定比跟室友出去玩没意义?”

“我是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但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更好’的标准。”

“你有你的人生,关系再亲密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该过问。”

还有一些话句话,她压着没说。

我不想再成为另一个我妈。

我不想和她成为同一种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没什么糟透了。”

明显被她这通“罪己诏”弄得很懵,梁景明顿了很久。

他歪着头,云里雾里的样子格外可爱,眉毛简直要挑到头发里。

“我不觉得你在PUA……这词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万姿一愣。

PUA在香港基本还是“撩妹技巧”的本意,指代“精神控制”用得不多。

如果她跟他解释,他一定会听得很入迷。

没办法,他就是这种性格。

“反正,你不觉得我在骗你?”

泪意逐渐收起,她第一次漾起唇角。

“骗就骗呗。”

自始至终都不太明白她怎么了,但她笑他也跟着笑。

把印有她身份证的拍立得压平,连同其他在海洋公园拍的相片一起,仔仔细细重新夹进书本里,他抬起微弯的眼眸。

“不过骗我就好,你不要再骗其他人了。”

有我就好,你不要再有其他人了。

借助高清镜头,万姿这次看清楚了。

他那本书不过是最便宜的英文便携本,但一看主人就很爱惜,边角干净,明显有重复翻阅的痕迹。

是她推荐给他的,《奥丽芙·基特里奇》。

他们共读的书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

“那既然我骗了你,那就干脆骗到底。有叁件事情,我要交代你务必完成。”

心底像有花朵“啪”地一下开了,转瞬明朗起来。

万姿笑意更浓,挑起眉眼看他,那股毫不客气的娇蛮劲头又回来了。

“首先,你把旧手机里我的照片都印出来,再加一些你自己的,还有老二的。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一起重新挂在家里。”

“之前我没仔细看,其实你买的小灯,和照片放在一起,我也很喜欢。”

“其次,麻烦你尽快规划个新加坡旅行攻略,四天叁晚。”

她本想慢慢讲,才能看清梁景明的神色变化,可她就是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飞快跟他分享。

“因为我明天就要去领事馆办签证,然后尽我可能,买最早的机票飞过去。”

“最后,请你找个带私人海滩的酒店。离海滩越近越好,越私密越好。”

望进他的眼睛,她故意绷起脸做潇洒状,飒得几乎掷地有声。

“有件事我考虑很久了,梁景明你做好准备——”

“一到新加坡,我就要和你野战。”

“……”

怔了怔,男人骤然大笑起来。

或诱惑或直白,他听万姿说过很多dirty talk。可没有一次是这样,她还睁着兔子般的杏眼,鼻尖还是畏冷般红,就铿锵有力地说这类话。

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大反派,自以为邪恶透顶,睥睨着不屑一顾,其实本质而言,还是一只软乎乎的毛绒小动物。

想让人抱在怀里,猛抓一把的那种。

“行啊。”

“‘行啊?’这么冷淡?你好像很不感兴趣?如果你不想,那我就找别人——”

不满他的反应,万姿半真半假撂着狠话。

可惜时机不对,就在她正兴头上时,工作手机骤然响起。

调笑刹那间断了,盯着震动的小方块,万姿和梁景明对视一眼。

夜已深浓,凌晨来电总令人发毛。何况屏幕是一串香港本地数字,她并没有存过。

但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除非是紧急事情。想了想,万姿还是接了。

“你好,哪位?”

无视她的询问,电话那头的人像沙丁鱼罐头开了个口,带着被人追杀般焦急,稀里哗啦地开始倾倒话语。饶是万姿在香港待了七年,难得一句粤语都听不明。

只感觉出这是个男人,声音有种陌生的熟悉。

“万小姐!Donna!我们见过的啊!”

她连声询问几遍,那个人才火速自报家门。显然相当火烧眉毛,他说得几乎不是完整句子。

“澳门赌场开业那个!记者!”

电光石火间,万姿想起来了。

澳门赌场开业那次,她的确顺手帮过一个狗仔记者。隶属于八卦小报《即刻周刊》,似乎是叫什么……

阿Ken。

“丁家那个叁小姐,丁竞玲今晚有给你打电话对不对?”

没等她回应,对方又话赶话地赶紧说下去。

声音之大,简直到了振聋发聩的程度,就连梁景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出事了!她从酒吧二楼高台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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