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哭(1 / 2)
这台阶并未让乌憬亲自走,而是换了步辇,由宫人们抬了上去,一步又一步,速度极为缓慢,也极具威严。
与这一幕极其不符的是上面低着脑袋,抓着袖子,怔怔坐着的天子。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却看不见宁轻鸿的身影,连拂尘也不见了影子。
应是走了其他的近道。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步辇才到了金銮殿前,一声透彻云霄的“陛下到——”霎时响彻殿中。
宫人一声接一声,直传龙椅前。
霎时,百官都忍不住暗暗抬眸,回头去瞧,一时之间,乌憬都不知撞上了多少隐晦又惊惧的视线,他忍不住把头垂得愈发地低。
无人敢直视天子的面目,
但乌憬数不清有多少人用余光掠过他的朝袍衣角。
众人都拱手垂腰,只有乌憬与搀扶他的宫人是站着的,随后,那宫人也松开他的手,向后退去。
他看得很清楚。
百官间的躁动,神色上的不敢置信,惊惧的眼神,交头接耳的闲言碎语。
大殿内龙椅高悬,
离他那么的远。
“最上面有一把椅子,乌乌见了它,就向前一直走,谁也不用理会,坐上去即好。”
“很快,哥哥就会来接乌乌。”
上步辇前时,宁轻鸿说得话仿佛又回现在他耳旁,嗓音带笑,语气轻柔。
乌憬不知站了多久,才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他都难以呼吸着,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连怎么走路都快忘了,全凭本能在控制着身体。
直到他转身,坐在龙椅上,才有了实感。
乌憬攥着扶手龙头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竭力控制着想要发颤的身体,深呼吸一口气后,才眼前发晕地向下看去。
他坐在万人之上,却对这挥手间就能翻江倒海的权势感到不安与恐惧。
百官垂首而立,一片死静,直到龙椅下旁的宫人一声尖利的“跪——”之后。
乌憬才慌然想到什么,看向最前面执着白玉笏板,长身玉立的那人。
他下意识屏住一口气。
在瞧见宁轻鸿当真朝他跪下去时,乌憬整个人都快从龙椅上跳起来了,硬生生忍住,只是微微瑟缩了下身体。
他有病吧?!
乌憬压抑到极点,便是浑然的怒火跟闷气。
这人是不是撞到脑子撞疯了?
下了朝后他真的不会被宁轻鸿给灭口吗?
乌憬气闷得抿住唇,看着即便是跪,也跪得不疾不徐的鹤补官袍之人,像是这上朝的跪姿都有个章程一般,每一步都是不失分毫气度的淡然。
令人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乌憬微微睁大眼,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震亦是惊,却隐隐觉得,原本在他面前清晰可见的九千岁像盖了一层迷雾一般,让人抓摸不透。
你原以为他本是那样的人,却亲眼看见他做了印象中他永远不会做的事。
他可以不跪,也有这个权力,却仍是跪了。
一阵耳鸣——
乌憬一时听不见其余的声音,耳中明明纷乱又嘈杂,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空寂。
片刻,才听到跪伏在地的百官说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人又是一道尖利,“起——”
百官便重新直立起身。
宁轻鸿拂了拂袖袍,如往日般,很平静地道,“诸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其余人却并不像他那么平静。
左相几乎立刻就道,“陛下今日怎会上朝?”
宁轻鸿笑,“左相此话,莫非是不想在早朝上见到陛下?”
左相一句“你放屁”都要憋出来了,重重冷哼一声,殷切地看向上首的天子,“陛下!光晟临死曾言,第一莫作,第二莫休。”
要么不做,要么做了就做到底。
左相长揖,“陛下今日既然前来议朝事,那此后也万万不可突然作废。”他重声,“尤其莫要听信奸佞小人之语。”
“此时大周百废待兴,正是需要陛下决策之时!”
左相拳拳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
可惜了,天子是个傻的。
乌憬深深低下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就像宁轻鸿说的,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说。
借着长袍宽袖,把手缩在里面,很认真地盯着袖摆上的花纹看。
“陛下——!”
左相又一声长叹。
乌憬紧张地抠手。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左相:“陛下?”
听不见听不见,别叫了。
乌憬头都不敢抬,像个埋进土里的小鹌鹑。
众人隐隐躁动。
宁轻鸿徐徐开口,“陛下病还未好全。”他似有深意,也不知在说的是哪个病,顿了顿,才继续道,“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便开口。”
左相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在对个什么都不听懂的人执着,重重叹了口气,极其的不甘心,但到底还是退了回去。
乌憬松了一口气。
金銮殿上,众朝臣如往日一般,持着笏板,走到殿中进行禀报,一个接一个,格外有序。
乌憬偷听着,发现有些朝事他听得很是耳熟,好像昨日下午在御书房时,他就从那场小朝会上听过了。
那些事该怎么处置,是罚是赏,该委派哪些官员,该派遣多少银子,都有了最终的决策。偏偏九千岁一党的人还格外假惺惺地搬到大朝会上说,见左相一脉人据理力争后,想为自身谋取点便利。
宁轻鸿才慢悠悠地开口,御旨早就以天子的名义吩咐下去了,做不得改。
朝堂已然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小事他不屑于管。
于是乌憬听了一耳朵的谁谁弹劾谁行止不端,谁又私杀家奴,谁玩忽职守,谁铺张浪费,谁兴盛园林,谁当街打人……官职人名他是一个都记不住,瓜是一点都没少吃。
慢慢的,心中紧张也缓缓退去。
反正下面的人都不在意他,也不会突然看他,乌憬大着胆子,偷偷仰脸,用余光看了看周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