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合格的爹(1 / 2)
乘船赶路的速度比坐马车快得多,因而队伍赶在年前回到了咸阳。正值秋收时节,刚回都城就要忙起来了。
不仅要忙秋收的事情,一些由于外出巡游而积压的事务也要处理。
哪怕那些政务是因着并不紧急才能积压的,可都拖延这么久了,总不好继续放着不去处理。
扶苏因此很不高兴:
“早知如此,倒不如慢些行船了。”
叫父亲在路上多休息一两个月,回到咸阳时秋收已经结束,就只需要忙碌积压的事务。
始皇帝处理奏折的速度极快,扫几眼就知道该怎么处置。拥有两世经验的他做这些驾轻就熟,倒是不觉得有多疲累。
见爱子依然脸色不佳,他才放下笔,接过儿子奉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始皇说道:
“朕在路中已经休息许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扶苏伸手给父亲研墨,抱怨道:
“昨日忙到午膳的时间都耽搁了。”
要不是他盯着,冯去疾还要拉着父亲继续商议政事。分明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用完膳再聊不行吗?
之前父亲不在咸阳时,冯去疾和太孙聊得不是也挺好的。父亲一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都丢给父亲,这样的臣子要他有何用!
听着太子的絮絮叨叨,始皇只好安抚了两句。
冯卿也不是故意的,他协助太孙监国将近两年了,朝中大小事都过他的手。身为臣子,遇到这种情况难免忐忑,担忧自己这般会显得权势太大。
因而陛下一回来,他便连忙上交权柄,以示自己绝无不臣之心。要是他继续握着大权不撒手,让回京的陛下无所事事,反而显得不太合适。
道理扶苏都懂,可他就是看不得父亲忙到不顾身体。
上一世父亲衰老得那么快,就是累的。
每日必要批够足额的奏疏才肯休息,还会让侍者将批好的竹简拿去称重,重量不够就再取一批没批阅的来。
扶苏可以理解父亲的事业心,但是真的不必如此夸张,该休息时就得休息。
幸而如今朝中奏折都换成了纸质,不如竹简分量那么重。一开始父亲拿不准需要多少重量的纸质奏折,才和上一世的竹简工作量差不多。
扶苏就抓住机会禁止父亲搞这一出,所以这种衡量工作量的方法就被取缔了。
再加上后来扶苏和桥松相继出手替陛下分担工作量,还有一些事务则被扶苏直接丢给臣子处理了。
所以现在基本没什么奏折会积压,当日就能批完,父亲就算想额外增加也加不了。
扶苏见父亲重新开始埋头干活,便默默退开了。他去翻看了一下臣下理好的奏折分类,很快指挥人把部分奏折送去太孙案前。
桥松:?
扶苏面不改色:
“你也大了,这些事情该学着处理。替祖父分忧,别让他太累。”
桥松凝视着他爹:
“所以我就可以太累是吗?”
扶苏完全不觉得心虚:
“年轻人,不要怕苦怕累。”
桥松:……
真不要脸啊,这话谁说你都没资格说好不好。
但桥松还是取了一本翻开。
摆在他跟前的奏折确实比他平日批的那些要复杂不少,以往长辈认为他能力不够,暂时不会叫他碰这些。
虽然桥松自己不是很服气,他觉得自己已经学会很多本事了。就算他没办法单独处理这个,让他和蒙卿商量着来,肯定不成问题。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这两年他就是这么和冯相商量着处理事务的,诸如这类的奏折他也批阅过不少。
桥松狐疑地看向他爹:
“父亲怎么会想到把这些交给我批阅?”
难道问过冯相,知道他的水平了?
扶苏嫌弃地看了一眼傻儿子:
“你学到什么程度了,你爹我还能不知道?”
哪里用得着询问冯相,翻看几本之前留档的奏折就知道了。哪些是冯相的主意,哪些是小崽子试探着提出的,一目了然。
桥松确实进步挺快的,即便比不上他,比起扶苏的其余弟妹还是学得快一些的。这大约就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差别,让桥松学起这些来事半功倍。
扶苏下令道:
“你自己批,批完我会重审的。不许问蒙卿,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他得早点把儿子培养得独当一面,这样他和父亲就都可以拥有更多的休息时间了。
大一统五年的正月初一很快来临。
若不曾改元,如今应该是秦王政三十年了。
自父亲十三岁继位起,正好过去了二十九年整。今年是第三十年,也算是个值得庆祝的年份。
是以这次新年的祭祀格外盛大一些。
始皇帝带领太子祭祀过天地和先祖之后,又祭祀了国运和龙脉,贯彻了他们要推行新式神话的政策。
除此之外,祭祀时太孙也被叫了过去,这是桥松第一次以祭祀者而非观礼者的身份参与年初的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和战争对于古代王朝来说是头等大事,随着上古部落文化影响的消退,越靠后的朝代出现了越多和它们并齐的“大事”。
但在先秦,这两件事依然是重中之重。
能以祭司参与祭祀,或者能在军队开拔之前出面发言振奋军心,都代表着他们的政治身份得到了进一步的攀升。
太孙桥松以极其郑重的方式正式走入了百官的视线,并在开年的第一场大朝会中现身。
他站在了原本应当是太子所立的半阶之上,代行太子之职。而太子本人,坐在陛下身边安安静静当个小助手。
群臣对这个奇葩的座次已经很习惯了。
别的太子嘴上说是储君、半君,实则
压根没那么大的权利。听听就完事了,真正拿决定的还是帝王。
他们这里不一样,太子是真的在掌控半君的权利。太孙才是那个嘴上说储君,其实严格没什么权利的小可怜。
众人看了一眼身形开始抽条的太孙。
得益于两位长辈成婚生子都早,桥松平白比上一世大了十岁。前世的这个时候,桥松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哪有被封太孙的这等好事。
如今他长身玉立,好一派鲜衣怒马少年公子的架势。家中有适龄女眷的臣子就忍不住心动了,心里琢磨起陛下和太子打算何时为太孙操办婚事。
虽然大秦如今流行二十再成婚,但这也不妨碍提前定下嘛。
太孙的婚事自该早些准备起来,要好好挑一挑人选,再多花几年时间预备典礼。这样等到二十加冠之后,就可以直接成婚了。
然而臣子们再怎么心动,太孙自己完全没那个想法。
他最近被亲爹的各种刁钻奏折折磨得身心俱疲,睁眼闭眼都在思考国家大事。哪怕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情窦初开,他也根本抽不出精力去考虑这个。
不做人的亲爹每每就爱拿他的年纪说事。
太子扶苏表示:
“你虚岁已经十六七了,再过两年便能加冠。即便不提加冠,寻常人家过了十五也是个大人。”
“你祖父十三就当了秦王,你父亲我十六也已经入朝奏事。作为我们的后辈,你可不能堕了我们的名声。”
“所以在朝会中记得好好表现,既然上朝了,就要拿出你的本事来。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不能插嘴,你得心里有数。”
这种提点就很讨厌。
他不直接教你该怎么做,而是让你自己去悟。还跟你说不能出错,不能连累长辈丢人,压力给得很大。
寻常人家这么教孩子是要被打的。
但王室不比旁人,为君者平庸就是原罪。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国家运势如何,是不是传到你手上的时候已经风雨飘摇、急需力挽狂澜了。
倘若国家平安稳定,平庸的守成之君也没什么。大家顶多对他没有印象,想不起来还存在这么个皇帝。
可一旦国运不济,你这个没能力的皇帝就会面对千夫所指。就像蜀汉的刘禅,明末的崇祯。
——不过这两家本身也挑不出更有本事的接班人就是了。
扶苏哪怕心里有自信不会丢个烫手山芋给儿子接手,也依然想养个有为之君出来。这样哪怕大秦出现意外,桥松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所以他培养儿子的方法就比较抽象。
他不直接教孩子怎么做,而是像幼时父亲那般,引导孩子自己去思考。
只是秦王政教孩子好歹还会给个思路,扶苏连提点都没有。他丧心病狂地什么也不说,就告诉你我希望你做到什么程度,剩下的你自己悟去吧。
由于扶苏当年聪明到并不需要启发就能领悟父亲的意思,扶苏就觉得这种
指点完全没有必要,聪明小孩应该自己就能想通。()
扶苏:你爹我能做到的,你肯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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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松刚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欺人太甚,哪有他爹这样教人的!
桥松发出了抗议:
“我都没有学过,想不通很正常啊!”
扶苏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我小时候很多事情也没有学过,自己就想明白了。”
桥松气得想咬他:
“那是你,又不是我!”
扶苏又举了个例子:
“你祖父从小也没人教他治国,他不也自学成才了?”
桥松:……
过分了吧?拿他和祖父比,他配吗?
桥松感受到了窒息:
“祖父和寻常人能一样嘛!”
扶苏不以为意:
“聪明的孩子都能做到,你如果做不到,只能证明……”
桥松:“我不够聪明?”
扶苏:“你不够认真。”
桥松:???
父子俩根本吵不出结果来,完全鸡同鸭讲。最后桥松跑去找祖父告状了,这才获得了他想要的解脱。
始皇把儿子拎过去训斥了一顿。
扶苏还觉得委屈呢:
“他上辈子就学得很好啊,我也没怎么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所以扶苏坚信自家崽脑子是够用的,可以自己想通,用不着当爹的过多提醒。提醒多了还会反而影响孩子动脑,思维是越锻炼越机敏的。
若非确信桥松足够聪明,扶苏才不会这么锻炼小孩呢。他教其他弟妹就不这样,都是把人当智力障碍,掰开了揉碎了讲。
再说了,以后桥松当了皇帝就要自己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了,好些是祖父和父亲都没遇见过的。
他要是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面对没人教过的东西又能指望谁?还不是得指望他从小锻炼出的思考能力。
扶苏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没什么问题。
始皇敲了敲他脑袋:
“你还好意思说。”
前世桥松是在扶苏身体糟糕那会儿才刚开始进学。
一边是逐渐衰老的祖父,一边是缠绵病榻的父亲。身为太子长子,桥松担负了极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在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做个优秀的长孙。这样即便太子出了意外,大秦下一代还能指望他撑着。
所以桥松就开始逼自己上进。
小小一个孩子每天拼了命地学,潜能就是这么逼出来的。
而且他不仅进学时表现优异,日常也十分沉稳懂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还让长辈们忧心,于是几乎从小就不调皮犯错,还会主动照顾弟妹。
始皇对这个长孙一向是非常满意的。
两世的桥松自小的生长环境可以算是天差地别了,一个处在危机四伏的状态下,一个则无忧无虑、除却不做人的亲爹
() 之外生活就没什么烦恼了。
看见长孙这一世活泼了许多,始皇心中十分欣慰。出于对孙子的怜惜,太子做得太过分时,他并不吝于出手相助。
始皇叹了口气:
“你前世自顾不暇,忽略了孩子也是常事。桥松当年虽然聪颖过人,却也吃足了苦头。”
其实始皇一开始的想法也是聪明孩子不用人教,自己就能成长得很好。
毕竟他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后来的扶苏也只需要他教一点人情世故。治国方面一点就通,几乎不用他教。
正史上的始皇帝没把儿子教成合适的继承人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觉得孩子可以自己长好,于是把精力都投入了治国。
往上数历代秦王多是自学成才。
别说被父亲教导治国了,好些在国外当质子的,爹的面都见不着,然而回国之后却能完美继承先辈的政治主张。
这么多例子摆在那里,谁看了不觉得“我儿子肯定也能和历代先王一样”?
但桥松和他们不一样。
桥松聪明是聪明,埋头苦学的成果也不错。但偶尔仍会出现问题,是他自己琢磨不透的。
起初桥松不敢拿去叨扰长辈,就自己一个人憋着。他和那些问题死磕,试图靠这个笨办法解决。
始皇偶然发现了这一情况。
然后他才意识到,小孩是不能放养的。只丢给先生也不成,先生能教的有限。
从那之后始皇就偶尔抽空指点一下孙子,而太子因为国事和生病自顾不暇,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些。
始皇还记得他慢慢靠着教导和长孙拉进了关系之后,终于有一次他试探着询问桥松为何在他面前如此忐忑。
他是亲祖父,又不是外人,何须惧怕?
桥松的回答是:
“他们都说父亲身体不好了,以后不能继续做太子。祖父会培养别的公子,到时候我和父亲都会被厌弃。”
所以作为太子的长子,他必须要优秀到能让祖父越过叔叔们选择他。这样他可以代替父亲作为继承人,保住全家的性命。
始皇当时勃然大怒,立刻惩治了那些擅自揣测还敢拿到皇孙面前胡言乱语的家伙。
太子哪怕明日就病逝他也永远是太子,这些人对着一个孩子编排这些,明显不怀好意。
不过是看太子一脉似乎要失势了,落井下石看他们笑话罢了。
后来始皇用下旨立太孙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桥松身边才少了这样胆敢嚼舌根的人。
可小孩已经习惯了努力进学,心里依然有隐隐的不安。哪怕不考虑祖父厌弃的情况,长辈的天不假年也依旧让他紧张不已,学习上不敢松懈半分。
始皇提起这些旧事,眉头忍不住皱起:
“你待他好些,不要总是惹他生气。他今生不必如此辛苦了,该教的你就认真教一教。”
何必再让小孩苦哈哈地学习,多给些提点,后果也没那么严重。哪里就
至于抹杀小孩自主思考的能力了,当爹的更该信任自己儿子的聪慧才是。
扶苏受教地答应了下来:
“父亲教训的是。”
他还真不了解儿子小时候受过这么多委屈。
主要是当初他因为病弱被父亲派人无微不至地呵护了起来,没人敢在他面前叽叽歪歪。
扶苏自己身边没人胡言乱语,自然也觉得不会有人去桥松身边乱说话。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并未失势,谁敢这个时候欺负太子的子嗣呢?
然而始皇帝的注意力被太子拉去了,忽略了孙辈,就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在桥松跟前嚼舌根的人,不一定是真心觉得太子迟早要被厌弃,大概率是故意乱说的。
比如六国余孽妄图搅乱朝堂,刻意挑拨长孙和公子们的关系。又比如想上位的公子私下做小动作,想让长孙被陛下厌弃,连带太子一脉彻底倒台。
即便不是这两种情况,也可能出现看不清局势的傻子单纯觉得陛下只是心疼儿子,才会优待太子。过段时间心疼劲过去了,肯定就不管太子了。
甚至还有可能是某些人自作聪明,认为始皇帝为“大局”计,迟早会放弃太子培养旁人。
扶苏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
虽说父亲已经将他们处置了,扶苏如今听说了依然很生气。
毕竟上一世的桥松非常孝顺贴心,哪怕老是管着亲爹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父子感情也不是假的。
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儿子被人欺负,当爹的哪有不生气的。
始皇提笔列了一些前世桥松烦恼过的问题,交给儿子让他拿去针对性地给桥松做课外辅导。
将此事交给太子去办,主要还是想让他们修复父子关系。
始皇提点道:
“既然疼爱孩子,就不要故意欺负人。他年纪小容易想岔,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扶苏乖乖接过去:
“我前世和他作对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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