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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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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是小暑节气,天气闷热,直到傍晚时分,才有微风渐凉。

藤原侨一正率部在一条据报告说有抗日分子的街道勘查,这里昨日刚遭了空袭,遍地废墟狼藉。勘察完毕后他还要赶紧前往虹桥机场迎接并保护来沪参加与汪政府联合大会的酒井中将。

藤原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天际,漫天晚霞,满目秾华,灼灼似火,残阳如血。

这绚丽到妖异的景象令藤原侨一感到很不舒服,他扭过头去不再看,由于在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他正要准备集结部队,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侨一。

藤原侨一蓦然回首,惊讶地看到木茜就这么映着漫天霞光站在那里,她的两边是残垣废墟,身后是紫陌残阳,她穿着他亲手做的水绿色桃纹锦缎旗袍,笑得十分灿烂。

时光放佛一下子静止,藤原侨一仿佛又看回到了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她笑得就是这么璀璨纯粹、开心明媚。

但藤原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对她低声喊道:“你来这儿干什么?快回家,我晚上忙完就回去。”

木茜依然笑着并不答话,而是款款向他走近,“你还记得吗,我们相遇的那天,是个深秋,上海下着雨。”

她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水绿色的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腰身,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是支春日绽放枝头的桃花,娇艳明媚,楚楚动人。

藤原似乎已猜出了木茜的意图,他强自镇定地想向她走过去将她安抚住。

木茜却突然从手提包中掏出手枪,对准了他。

藤原一时愣住在原地,但见这架势,他的部下立刻纷纷端起枪,一起瞄准了木茜。

藤原的心登时大乱,他立刻吩咐道:都把枪放下—— 木茜,你别乱来,就站在那儿,听话,不要动——

但木茜没有丝毫退让,她仍然举着枪,甚至拉开了保险,朝藤原侨一走过去。

砰——,一声凄厉的枪响刺破了寂静的斜阳。

木茜的身体犹如一片枯蝶,颤巍巍地飘落了下去。

藤原侨一大叫着,叁步并作两步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血汩汩流出,将水绿色的旗袍湿透,覆盖在桃花纹样上,似是绽开一朵极鲜艳妖冶的桃花,将惨烈淹没殆尽。

木茜躺在藤原侨一怀里望着天边如火残阳,戚戚然笑着,而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犹笑着:“花要落了,梦该醒了......”

藤原侨一泪流满面,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她了,他的光还是要灭了。

远远看去,只当是夕阳下,一个男子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并着肩在看这熔金落日。

一旁的宇德弘治吹着冒烟的手枪带领一干人走过来,“藤原君,根据特高课情报,这个女人依然是抗日分子,潜伏在你身边获取情报,我受上级指令,将她就地处决。”

藤原侨一此刻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脑袋嗡嗡响着,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了形状,变得是那么滑稽可笑。

见藤原侨一似什么都未听到一般仍然不为所动,宇德弘治气得直接揪着领子将人一把拽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鬼样子!还有半点儿帝国军人的气概么?”

宇德弘治从未见过这样的藤原侨一,灰败颓唐、落魄潦倒,目光空洞无物活似一具行尸走肉,他凑近藤原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当初我刚到上海不是你教育我让我好好干?怎么如今自己倒混成了这幅模样?”

藤原侨一迷惘地看着宇德弘治,突然间就大笑出了声。

是啊,宇德弘治成了当年的藤原侨一。

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宇德弘治,前仆后继,至死不休,继续这场错误的荒谬的惨痛的战争。

而他藤原侨一,决定不再与这群疯子为伍。

藤原侨一猛然间挣脱开宇德弘治,俯身捡起木茜掉落的那把手枪,拉开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可惜,是空弹。

然而宇德弘治没有再给他机会,他手中的枪立刻就被打掉。

“真是疯了。”宇德弘治暗暗咒骂了一句,将狂笑不止的藤原侨一给压了回去。

一辆辆军车呼啸而过,整条小巷却仍然回荡着藤原凄厉而悲凉的狂笑。

叁个月后,深秋的上海码头,下着雨。

不过凌晨时分,已经有形形色色的日军开始忙碌。

一色鸭蛋青的海与天,一片涳濛只浮着远处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天上影影绰绰的乌云洒着泪珠,突然一道淡紫色的闪电劈开混沌的鸭蛋壳似的深青色,半晌,一阵震耳的雷声才滚了过来。

雨下得更大了,一片沙沙声,简直像是从地里往上涨起来。

一艘运送新兵的轮船刚抵港,一队队的年轻人从船上昂首走下来,在口号声中列队前进。

角落里一处简陋的毡蓬下,一个双手双脚带着镣铐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当看到面前走过的一张张年轻面孔时,他微不可见的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眼神中却充满了悲哀。

上海还是这么湿冷,这种绵软的冷就像千百只蠕虫,虽不锋利,却能无孔不入占据每一处身心。

藤原的手伸向左兜,因为手指被冻僵了,摸了半天才费力掏出一支烟来放进嘴里。

却发现再没有火来点烟。

此时一个身披黑色雨衣带兜帽的人坐到了他左边,掏出火机来。

藤原就着他的手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来,幽幽望着海上远处迷蒙的一点,“是他让你来的吧?”

那人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瞬,点头道:“少爷,老爷让我来送你上路。”

藤原似乎早猜到了,他唇边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还真是煞费苦心,让你从日本过来。”

上次木茜身死那日,他未按时抵达机场迎接酒井中将,有人埋伏途中导致酒井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最后玉碎身亡。他遭到了起诉,上了军事法庭,连带着将他之前的一切肆意妄为的罪行全部揭露,最后不出意料,他被定为罪犯,要遣送回国。

而他的父亲,又怎会允许他这样的儿子回去侮辱他伟大的家族呢?

藤原又深吸了口烟,闭上眼睛,回忆起他在上海与她的点点滴滴,还好,他没有白来一遭,再睁开眼,他似乎回到了那年深秋的上海......

是的,木茜,我们相遇那天,是个深秋,上海下着雨......

和今天一样呢。

他扔掉烟,大笑起来,轻吟起一首年轻时学过的诗: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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