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 叹今生 这一生,究竟算什么?(2 / 2)
许意娘没有说话。
假如丰郡王的人生是笑话,那么她呢?
她将毒酒斟满酒杯:“王爷且等一等妾,妾再和两个孩子说说话。”
说完,不等丰郡王反应,自顾自往后头去了。
梁氏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惶恐地看着她:“王妃……”
“晨哥儿,溪姐儿,”许意娘搂住一双儿女,替他们整理衣襟,抹去眼泪,“爹娘以后不能陪你们了,要听梁姨娘的话,知道吗?”
晨哥儿已经懂事了,搂住她的脖子:“娘,不要走!不要走!”
“你要懂事,照顾妹妹。”许意娘拍拍儿子的背,感受到他小小的人儿身上滚烫的热意,自己冰凉的胸口也有了暖意,“不要怨娘,娘已经尽力了。”
晨哥儿拼命摇头:“不、不要!”
许意娘默然。
“王妃……”梁氏眼眶通红,“我替王妃喝这杯酒,再把脸划画了,没人认得出来!”
旁边的丫鬟受到启发,连连道:“是了,王妃换上我们的衣服,我们替王妃去就是。”
许意娘环视她们的脸庞,丫鬟有忠,妾室有义,这是不是证明她这一生,其实并不算太失败?
“陛下怎能容许受人愚弄,只怕弄巧成拙。”她轻轻叹口气,旋即肃然,“梁氏你听好,我和王爷走后,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岭南路途遥远,一路必定多艰苦,偏生我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只能去求一个人。”
梁氏迟疑:“昌平侯吗?”
“外祖父要避嫌。”许意娘摇摇头,“你去求宁国夫人。”
梁氏愕然无比:“王妃与宁国夫人有旧?”
“不曾有,但宁国夫人是如今唯一一个敢救我儿的人了。”她取出怀中的一支珠钗,“这是靖海侯夫人昔年予我的,你将这交给宁国夫人当做报酬。”
梁氏不明所以,可素来信服她,依言收起:“妾身记下了。”
“晨哥儿就托付给妹妹了。”许意娘敛衽,朝她蹲身行了大礼,“勿要辜负我与王爷。”
梁氏慌忙扶起她:“王妃言重了。”
许意娘笑了笑:“去换衣服吧,记住,银票已经缝在了衣裳里,靖海侯不会搜你们的身,但其余的东西一应不要带。”
梁氏知晓轻重:“妾身明白。”
她又看了许意娘一眼,“王妃……保重。”
许意娘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睑,再次看向儿子的脸。
晨哥儿圆圆的脸孔挂满泪珠,短短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领:“娘,别走……求你,晨哥儿求你了……”
他脸庞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随时会厥过去:“娘……”
“要听话。”许意娘摸了摸他的脑袋,掰开了他的手指。
梁氏抱住晨哥儿,拥着茫然无措的溪姐儿,不让他们跟上去。
许意娘一步步走出了室内,回到了前面的正院。
酒杯已经空了。
丰郡王倒在圈椅里,已经没了声息。
丈夫没有等她,率先逃离了这个世界,但她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许意娘走到妆台前,扶正钗环,抚平衣襟,确保自己在最后一刻的体面。等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慢端起案上的酒盅。
没有多少犹豫,她喝下了杯中的毒酒。
酒水滑落喉咙,她感觉到四肢正在冰凉。
真奇怪啊,死到临头不是应该有许多的回忆与牵挂吗?她竟如此平静,好像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好像是这样。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任是谁都挑不出错来,履行完一者的职责,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我的一生就是这样的啊。
许意娘放下了酒盅,忽然有些出神。
她短暂地回想起了少女时代,闺中独**香,赴宴与朋友比诗,芳草萋萋的季节里,与姐妹放纸鸢。
还有浴佛节自寺庙归家途中,惊鸿一瞥,少年策马飞驰,险些撞到她的车驾。
他勒马致歉:“我新得的马,不太听话,唐突了。”
她在帘后瞧见他惊为天人的脸,尚未知晓这是自己失之交臂的姻缘。
许意娘静静坐着,眼神渐渐涣散。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在闺中的日子最快乐。
有许多不甘,比如写诗输给了王絮娘,有许多骄傲,比如香道艳压全场,有许多惬意,比如坐在船头,与闺中好友谈天说地。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衣裳不够好看,姊妹不够谦让,郎君不够出色,每个人烦恼着自己的琐事,却也有很多期待。
是啊,那时候,她对人生还有很多的憧憬。
后来就没有了。
她似乎期待着皇后的凤冠,为此付出无数努力,但以前,许意娘并不渴望坤月宫的宝座,为什么后来就想要了呢?是因为嫁给丰郡王了吗?
他想成为九五之尊,她自然而然地就想母仪天下了。
如果不曾有这桩婚姻,许意娘在想什么呢?
火烧般的疼痛自胃部窜起,飞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许意娘慢慢后仰,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有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我想嫁给谢郎吗?或许是的,她真心实意地盼望过嫁给他,与他缔结良缘,生儿育女,可最终失去了。
我想成为许家最好的女儿吗?已经是了,她是姊妹中嫁得最好的,可从未有过特别的快意,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
我想做一个好母亲吗?生养晨哥儿,抚养溪姐儿,最后为他们求一个出路,身为母亲该做的事,都做了,但也不觉得该骄傲。
真奇怪啊,明明得到过,失去过,却好像从未真正活过。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意娘茫然地思索,眼前却已一片黑暗。
要死了吗?
我还没有想明白。
她想着,倏地生出一丝不甘。
但,太迟了。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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