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姑娘,前院后院都没人,奴婢就在门口守着,姑娘放心。”
青松抚檐,松柏苍翠。
浴池金碧灼灼,池壁镶嵌宝石无数,四面悬着青花水草带托油灯,光影摇曳,熠熠生辉。
宋令枝回想着那画上舆图,小心翼翼踏上碧绿凿花砖。
她在这浴池连着寻了十来日,不见有任何异样。既是密道入口,那应当是不显眼的,或是藏在器具之后。
贵妃榻上铺着青缎靠背坐褥,坐褥移开,并不见有任何异样。
宋令枝皱眉,这贵妃榻也曾出现在那画本之中,当时那二人,好像是在这边。
贵妃榻上还有一个螺钿锦匣,这锦匣本是装饰用的,并不能打开。先前那画本中的二人,还拿这锦匣……
宋令枝眸光一凛,纤细手指微曲,轻敲两下锦匣,竟是空心的。
柳眉轻蹙,顺着锦匣上的葡萄果藤转动,只听很轻很轻的一声“哒”。
宋令枝瞳孔骤缩,多日压在心上的阴霾终得以消散,若是真的找到了密道入口,有了那张舆图,她
定能带上贺鸣和侍女下山离开。
只要再往旁一点——
倏然,一道惊呼声从门口传来,显然是为了提醒宋令枝,白芷的声音比往日提高许多。
“奴婢见过严公子,公子,姑娘还在里面,你不能进去!严公子!严……”
缂丝屏风后,锦衾拥着一人。肌若凝脂,唇未点而红,宋令枝一头乌发轻垂在臂间,她一手揉着眼睛。
许是过于用力了些,宋令枝双目泛红,眼尾泛着绯色。杏眸氤氲,水汽迷雾,倒真像是刚被吵醒。
“白芷,何事如此喧嚣,你……”
睁眼瞧见那抹立在屏风旁的玄青影子,宋令枝唬了一条,赶忙拿锦衾盖在身上。
一双揉得红肿的眼睛满是警惕不安:“沈……你来做什么?”
满池春水荡漾,涟漪渐起。
沈砚负手而立,那双深黑眸子晦暗不明,深深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心口没来由一跳。
虽说有白芷的提醒在先,她也只是匆忙取过青缎引枕靠在身后,挡住了那一方螺钿锦匣。
那锦匣就在自己身后,宋令枝别过眼,避开沈砚审视的目光。
她双眉轻皱:“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还请严公子先出去。”
白芷快步挡在宋令枝身前,只可惜她身姿娇小,未能完全挡住。
沈砚岿然不动,那双幽深眸子定定望着宋令枝,如剑如炬:“出去。”
白芷双肩瑟缩,依然不动。
无声的沉默。
迎着沈砚那深深目光,宋令枝心口打鼓,只觉心乱如麻,她看
() 不透沈砚心中所想,更怕耽搁久了,沈砚看出端倪。
身子坐直,宋令枝强迫自己冷静:“白芷,你先出去。”
白芷心急如焚:“姑娘!”
宋令枝掐着掌心,强扯出几分笑意:“我无事,你先出去。”
池中飘着晨间新鲜采撷的玫瑰花花瓣,案几上亦有宋令枝只动了几口的果子。
白芷看看沈砚,又看看宋令枝,不甘心福身告退:“是。”
话落,又悄悄凑近宋令枝,“姑娘,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便是。”
宋令枝笑笑:“知道了。”
落日西沉,满园悄无声息。
宋令枝不动声色起身,往外多走两三步。她今日只穿了一身藕粉色织金锦牡丹蝶纹锦衣,羽步翩跹,步履轻盈。
“你找我,有事?”
自白芷离开,宋令枝眉眼的笑意也随之消失殆尽,望向沈砚的双眸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沈砚勾唇,环顾四周:“你倒是有兴致。”
那声音极轻,似带着嘲弄之意。
宋令枝不敢大意,仰首直视沈砚的视线:“将死之人,及时行乐罢了。而且……”
她垂眸,自嘲一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世在三皇子府,在漪兰殿,宋令枝都是这般度日的。
那十年她也是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中,不得外出半步。
宋令枝眼眸低垂,纤细眼睫长长,似沾染上水雾,惹人垂怜。
沈砚视线森寒,不曾动容过半分,他冷声一笑:“……是吗?”
沈砚步步紧逼,凛冽视线往下,直迫宋令枝双眸。
宋令枝退无可退,又一次跌坐在贵妃榻上。
锦衾上还有她先前残留的温热,和落在耳边阴冷的声音大相径庭。
沈砚垂首俯身:“我还以为……你是为着这个来的。”
陡地,一册画本自沈砚袖中甩出,摊落在地,宋令枝愕然瞪圆双目:“你怎么、怎么……”
虽知道张妈妈是沈砚的人,知道她会监视自己,然沈砚这般将画本大咧咧摊开在宋令枝面前,仍是在她意料之外。
画上那二人近在咫尺,其后的贵妃榻,也同宋令枝身后的如出一辙。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紧掐入手心,宋令枝别过目光,指尖轻轻颤动。
沈砚是……发现什么了吗?
那画本上的舆图,宋令枝连秋雁白芷都不曾说,那密文也只有自己能看懂,依理,沈砚是不该知道的。
落在头顶上的视线不曾离开,便是宋令枝不抬头,也知那视线的主人目光灼灼,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沈砚眼眸幽深,落在宋令枝脸上的视线似有了重量,带着探究和审视之意。
宋令枝撑在背后的指尖轻动,隔着青缎引枕,便是那螺钿锦匣。
呼吸稍滞,心跳如擂鼓。
宋令枝大气也不敢出,敛眸掩下眼底的千思
万绪。
园中风声骤歇,万籁俱寂,只余落在颈间的温热气息。
沈砚声音低低:“不觉得似曾相识吗?这画上的贵妃榻……”
宋令枝猛地仰起脸,她用力推开眼前的沈砚。
眨眼间,地上的画本已被宋令枝撕成碎半。
双眼泛着泪珠,宋令枝竭力压下心底的惊慌失措,只抬眸,冷冷望着贵妃榻前的男子。
似是恼羞成怒,宋令枝气愤:“你到底想做什么?这画本新娘子都有,若非不是你……”
沈砚站直身子,玄青身影笔直如松柏,他低头,轻拨动指间的青玉扳指,他淡声。
“皇家别苑的浴池,也放着这样一张贵妃榻。”
只一句,宋令枝当即白了脸。
她连连往后退开两三步,身影趔趄,摇摇欲坠。
每年盛夏,皇帝都会携文武百官及后宫嫔妃前往皇家别苑避暑,宋令枝身为沈砚的夫人,自然也在伴君之列。
只是她未曾想到,宴上竟有人胆大妄为,在自己膳食下了药。
仓促之下,宋令枝就近闯入浴池。
再然后,她看见了沈砚。
雨打芭蕉,狂风肆虐。
院中的雨接连下了大半夜,将近三更天,浴池的哭声终于歇下。
沈砚面无表情从浴池离开,徒留宋令枝在原地。
贵妃榻狼藉凌乱,先前宋令枝赴宴的宫裙碎落一地,根本见不了人。
若非秋雁寻到人,兴许宋令枝连浴池都走不出。
临近天明之时,沈砚命人送来一碗避子汤,亲自看着宋令枝咽下。
那一夜彻底成了困扰宋令枝多年的噩梦,她忘不了自己喑哑的哭声,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一遍遍哀求沈砚,忘不了沈砚的蛮横。
以及,那一碗苦涩难咽的避子汤。
她不敢想,如若当时先寻到自己的不是秋雁,而是其他宫的宫人,自己会落到什么田地。
时至今日,宋令枝都不敢回想。
午夜梦回,她总能从梦中惊醒,梦里是沈砚那夜冷冰冰的眼神。
……
胃中一阵恶心翻涌,宋令枝捂着心口,双眸颤动,宛若羽翼孱弱无力:“你……”
画本早被撕成碎末,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明明已是春日,园中暖意融融,宋令枝却只觉四肢冰冷彻骨,瑟瑟发抖。
如坠寒夜。
乌皮六合靴轻踩在碎片上,沈砚负手,居高临下望着宋令枝。
他唇角勾起几分讥诮嘲讽。
沈砚一字一顿。
“宋令枝,那夜……你也是照着这上面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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