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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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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黎笑着弯眼:“他是个好孩子,前儿啾啾昏迷不醒,他一直陪我们守着,这会怕是才从南书房下了学赶来。”

细雨霏霏,且明眠那还需有人看着,宋令枝只让云黎送到二门。

苍苔浓淡,青石板路雨珠流淌。

白芷亦步亦趋走在宋令枝身侧,仔细搀扶着宋令枝踏上脚凳。

细雨婆娑,墨绿车帘挽起,隔着朦胧雨幕,落在马车内的那张脸晦暗不明。

宋令枝脚步轻顿,朝身后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当即了然,悄声退下。

长街湿漉,马车缓缓穿过雨幕,朝宫门行去。

这两日政事繁忙,沈砚每每忙至深夜才回房歇息。

黄花梨案几上供着数枝秋菊,沈砚轻倚在青缎靠背上,双眸紧紧阖着。

剑眉拢紧,覆在眼睑下方的眼睫留下阴影一片。

宋令枝轻手轻脚坐在沈砚身侧,凑近瞧沈砚的眼睫。

也不知道沈砚是怎么长的,眼睫毛竟能这般长。

手指轻抬,指尖轻碰沈砚眼睫瞬间,宋令枝陡然收回手。

沈砚依然没醒。

宋令枝长松口气,抬眸凝视,目光落在沈砚紧抿的薄唇上。

棱角分明的下颌落在阴影中,偶有光影从车帘溜进,忽明忽暗。

宋令枝倏然倾身,鬼使神差凑至沈砚眼前。

轻啄一下。

没醒。

又啄一下。

浅尝辄止,甚至连吻都称不上。

“宋令枝。”

低哑一声笑在耳边落下,沈砚忽然抬眸,沉沉眸光不偏不倚撞入宋令枝眼中。

笑意在宋令枝眼角荡漾,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宋令枝忽而直起身,红唇落在沈砚眼角。

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松柏宫香,马车内檀香氤氲萦绕。

沈砚眸色一沉,伸手将人揽至膝上,角落中锦袍交叠。

指骨分明的手指握着宋令枝的手腕,忽而又往下,二人十指紧握。

落在颈间的气息逐渐沉重,又渐渐变了味。

宋令枝心间一紧,匆忙从沈砚怀中逃离。

马车外隐隐飘入糖炒栗子的香甜,宋令枝慌不择路:“我、我想吃糖炒栗子了,我先……”

余音未落,她人又被抓了回去。

“等会再去。”

落入耳中的嗓音喑哑醇厚,似乎还有某种道

不明说不清的情绪。

宋令枝瞳孔遽紧:“你……”

雨声淅沥,点点滴滴砸落在翠璎珠盖马车上。

途中又临行改了道,往宋府行去。

院中悄然无声,唯有雨声满耳。

车夫早早离去,少顷,墨绿车帘挽起。

顾不得身后还有人,宋令枝愤愤甩下车帘,只觉双手酸软无力。

怀中的丝帕早被她甩在沈砚身上,且那丝帕皱巴巴的,便是还回来,她也不可能再用。

垂眸望一眼泛红指尖,宋令枝只觉双颊滚烫。

恼羞成怒,又往马车狠狠踢去一脚。

……脏死了!

廊檐下遥遥有婢女守着,秋雁和白芷垂手侍立,只见自家主子气鼓鼓从马车上而下。

复又转身和沈砚说着什么。

宋令枝背对着她们,又有雨声裹挟,婢女自然听不见二人的说话。

秋雁皱眉,忧心宋令枝,她悄悄攥紧白芷的衣袂:“娘娘这是又和陛下拌嘴了吗?”

白芷颔首。

秋雁忐忑不安:“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

白芷轻轻瞥视,无奈叹口气:“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会。”

秋雁不明所以:“学不会什么?”

白芷恨铁不成钢瞥秋雁一眼,余光瞥见被沈砚单手扛在肩上的宋令枝,白芷轻轻拍了拍秋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还是去备水罢。”

想来那边等会就得让传水了。

(冬)

寒冬凛冽,朔风侵肌入骨。

坤宁宫巍峨精致,处处透着冬至的喜庆。

满园冷风呼啸,殿中却是温暖如春。重重珠玉柜帘后,一人拥着绯色鹤氅,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黑漆描金长条案上供着银火壶,金丝炭呲呲冒着红光。

太子坐在临窗炕前,手边是一碟鲅鱼饺子,他掩唇轻咳两三声,面露无奈。

“母后,这饺子我还是不吃了。”

皇后面露担忧之色,拿手背碰碰太子的额头。

“先前不是还说想吃吗,怎么这会又不想了?”

太子唇角挽起几分温和笑意:“这天冷,还是给三弟送去罢,他一人在宫中,怕是……”

皇后恼怒瞪太子一眼:“别和本宫提他,你身子本就不好,他竟然还敢推你。”

太子眉眼温润:“许是三弟不小心,且他这两日都没吃东西,他宫殿又没炭火,倘若有个好歹……”

话犹未了,太子皱眉,又连着咳了两三声。

殿中杳无声息,垂手侍立的宫人瞧见,忙忙端来川贝枇杷茶。

皇后从宫人手中接过,亲自伺候太子用下,一双峨眉紧紧蹙着,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你和砚儿都是本宫的孩子,怎么偏偏他就那么不懂事。”

皇后重重叹口气,“砚儿若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若非

玄静真人……罢了罢了,不提这事。”

眼角瞥见案上的鲅鱼饺子,皇后弯弯唇角,轻声:“你有这心是好事,只是怕砚儿那孩子不领情,他向来性子乖戾。”

殿中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太子垂首敛眸,长长睫毛挡去眼中的异样,他声音温润如玉。

命宫人将案上十锦攒盒的糕点也带去沈砚宫殿。

他笑笑:“这糕点我吃着不错,想来三弟也会喜欢。”

宫人福身退下。

寒冬凛冽,宫人一手提着攒盒,顶着刺骨寒风从廊檐下穿过,瑟瑟发抖。

身上的冬衣不足以御寒,尚未行至沈砚宫殿,宫人双手双足都冻得通红。

雪天路难行,宫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中,好不容易行至沈砚宫殿,眼角肩上都落满雪珠子。

“……三殿下、三殿下?”

寝殿昏暗无光,身后冷风飒飒,阴森可怖。

宫人后颈生凉,颤巍巍将十锦攒盒放在地上,又在槅扇木门上轻敲两三下。

“三殿下,太子殿下刚打发奴婢来给三殿下送吃的。”

殿中迟迟不曾有人回应,宫人无奈,只能将攒盒放在地上。

迎着风雪往外走出。

行至宫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嘎吱一声响,宫人回首望去。

沈砚遍身纯素,单薄身影落在冷风中。

冷眸垂首睥睨,忽而望见地上的攒盒,沈砚面无表情,一脚踢翻。

风雪交加,攒盒滚落台矶,顷刻间,满碟糕点散落一地,当中还混着几个饺子。

隔着雪色,宫人遥遥瞧见这一幕,大吃一惊。

提裙想要折返回去,倏然见沈砚哐当一声,重重将门关上。

木门在风雪中摇摇欲坠,沈砚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眼前。

雪珠子簌簌往下飘落,模糊了视线。

宫人双目瞪圆,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幕,而后愤愤咬牙,为自己喊屈。

早知如此,她才不会连夜冒着风雪过来。

怪道皇后不喜三殿下。

同为皇后一母所出,太子殿下温和儒雅,待人亲和。可三殿下……

宫人望着那扇紧阖的槅扇木门,双眉紧皱,复又转身,絮絮叨叨离开。

身后风雪翻滚,冷风萧瑟。

园中凄冷寂静,无一人伺候在前。

殿中幽暗,沈砚只着一身象牙白长袍,昨夜起了高热,沈砚这会子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不清。

殿中无一处炭火,冷风从窗缝透入,彻骨的冰寒,饥寒交迫。

双手双足彻底无了力气,尚未行回榻边,沈砚脚步踉跄,重重摔在木地板上。

哐当一声巨响,落在寝殿中犹为突兀。

可也只是一瞬。

寝殿空荡寂寥,唯有少年瘦弱的身影蜷缩在殿中,凛冽寒风将他重重包裹。

眼皮很重,很重。

殿中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在风中摇曳,似晃出重重黑影。

再然后——

沈砚彻底陷入了昏迷。

地面冷冽,并未烧着地龙。

沈砚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天、两天,又或只是过了两三个时辰。

再次醒来时,天色全黑。

皑皑白雪在园中堆积,足足有两尺多高。

身上的高热还未褪去,沈砚单手撑在地上,只觉浑身僵硬麻木。

骨节在冷风中咔嚓咔嚓作响。

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蓦地,指尖发麻,胃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痉挛疼痛。

沈砚单手抚着腹部,一不小心,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

沉重的一声闷哼从胸腔溢出,少年紧紧咬着牙,努力找回残留的一丝理智。

恶心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四肢僵硬冰冷,犹如坠入深深冰湖。

蓦地,耳边闻得极细极细的一声,似是从殿外传来。

不像是宫人的声音,倒像是……爪子挠门。

细听之下,那声音又很快淹没在风雪中,转而只剩下几声孱弱猫叫。

满腹疑虑,困惑不绝。

沈砚剑眉紧皱,只当是皇后那边又寻来什么挡灾的法子,他唇角勾起几分嘲讽讥诮,不以为然。

猫叫并未停下,许是没了力气,又开始拿爪子挠门。

沈砚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推开门。

漫天雪地中,一双琉璃眼睛闯入沈砚视线,小小的一团白影“吧嗒”一声撞在沈砚脚上。

约莫是饿很了,白猫叫声孱弱无力,气息微弱。

瘦骨嶙峋,唯有那双琉璃眼睛还有几分光亮。

“喵呜、喵呜……”

沈砚单手拎起白猫后颈,同那双眼睛对视。

沈砚脸上掠过几分不耐烦。

白猫乖巧缩在沈砚掌中,悄悄拿脑壳碰碰沈砚的手心。

小小的一团,兴许还没一抔雪重。

殿中无半点光影,晦暗不明。

殿中无多余的烛火,锦衾冰冷,难以御寒。

小猫颤抖着身子缩成一团,一双眼睛有气无力,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不知为何,它竟半点也不怕沈砚,还一味亲近人。

案几上的茶水是前日剩下的,早就凉飕飕,沈砚倒一点在掌心。

待暖和些,方伸手递过去。

小猫悄悄看他一眼,缓慢支棱起四肢,趴在沈砚手心,轻轻啜了几口。

很快喝完。

沈砚又倒了一点。

小猫乖顺,沈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无奈殿中并无膳食,光吃茶自然不能饱腹。

沈砚眸光一暗,少年垂首望着掌中的小猫,一双眼睛愈发黯淡。

“喵、喵呜……”

小脑袋轻轻搁在沈砚手心,凌厉的爪子收起,只剩温和一面。

沈砚垂眸

凝视,半晌,他忽然转身,朝外行去。

雪花渐渐,先前踢翻的十锦攒盒还在雪地中,沈砚俯身寻觅,良久,终于从攒盒中翻出一小碟糕点。

旁边还有几个饺子,沈砚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

豆糕早不如先前酥脆,硬邦邦的,难以下咽。

沈砚碾碎落在掌心,又倒了一点水。

瞧见吃的,小猫连着唤了两三声,小爪子搭在沈砚手心,吃得尽兴,不过只吃了一半。

“……够了?”沈砚哑声。

风灌进来,沈砚受不住寒,又连着咳了几声。

殿中阴冷,青纱帐慢低垂,影影绰绰。

小猫抬起脑袋,眼睛圆溜溜,拿爪子拍拍剩下的糕点。

它想留给沈砚吃。

很长的一段时日,沈砚做梦都是小猫的那双琉璃眼睛。

再后来,那双琉璃眼睛逐渐模糊。

他没想到,自己竟还会梦见过往。

那只小猫最后也没活过冬日,死在了先太子宫中太监手上。

梦中种种犹如走马观花,复又睁眼,手边多出一团毛茸茸。

不是梦中骨瘦如柴的小猫,乖宝油光水滑,在明枝宫养得极好。

殿中暖融,烛光通明,缂丝屏风后隐隐传来宋令枝一声笑。

她手里提着一个攒盒,翻开,竟和梦中一样,是一小碟鲅鱼饺子。

宋令枝眉眼弯弯:“今日是冬至,该吃饺子的。”

她眼眸流转,并未直接挑明,只道,“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眼神闪躲,显然是心虚极了。

沈砚不急着拆穿。

在宋令枝的注视下,吃了一口。饺子皮煮得稀烂软糯,入口即化。

肉馅,似是半生不熟,又像是加多了盐……

宋令枝双目灼灼,满脸期冀:“……如何?”

沈砚面不改色,抬眸:“尚可。”

宋令枝撇撇嘴,只觉沈砚实在敷衍至极,抢过勺子想着自己亲尝。

沈砚忽然出声:“饺子是你做的?”

宋令枝眼睛宛若山月:“你怎么知道的?”

她目光望向身后,“可是你刚刚没睡着,听见我们说话了?”

沈砚深深望着宋令枝,目光意味深长。

少顷,抿平的唇角缓慢勾起。

沈砚一人吃光所有的饺子,他轻声笑:“御膳房没这个胆量。”

宋令枝不明所以。

只是那一碟饺子都让沈砚吃下,她也无从考量。

直至后来有一回,她有幸尝到自己心血来潮亲手做的饺子。

宋令枝终知晓那日沈砚的眼神是何意。

御膳房当然没这个胆量。

除非他们想背上谋害君主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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