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036·劫(1 / 2)
十月小长假,秦佳苒回了港,却没有回秦公馆,拖着行李,在西营盘订了一家酒店,住了七天。
她背着相机出去,从星耀酒店出发,沿着那晚走过的街道,重复走了一次两次三次.....
清澈而平静的眼睛藏在相机后,试图把她记忆里的每一帧用镜头记录下来,化作永恒。
一样的街道,一样的灯火,一样的夜色,只是月光不似那夜明亮,从维港吹来的海风也不似那夜温柔。
她沿着这条路线拍了无数张照片,买那瓶十八块依云和冰牛奶的711,街头飞驰而过的红色的士,远远看亮如一揽银河的星耀酒店,琳琳琅琅的街边店铺,那间情/趣用品店门口热辣辣的海报,被艺术家们绘满了星空,郁金香,和萤火虫的墙壁.....
还有蛋挞店。她可没有说谎,只是那晚谢琮月的耐心被她耗尽了,最终还是没有走到那家蛋挞店。
秦佳苒提着一盒刚出炉的原味蛋挞,相机挂在胸前,很沉甸,摩擦着棉质布料,细小的声音在熙攘的大都会里显得微不足道。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没有尽头。
她其实甚少像这样闲静而自由地逛过这座城市。
八岁前,她太小,兜里硬币没几个,胆子也小,根本不敢一个人在大街上乱逛,每每出去玩儿,必定是哥哥带着。八岁之后去了秦公馆,就更没有机会来街上逛,她困在众人口中的富贵窝,连怎么下山都犯愁,她请不动家里的司机,没人会搭理她,只能可怜巴巴地去求张妈给她叫一辆的士,可打一趟的士就要花几十块,她哪来那么多钱。再后来,她长大了,东一点西一点靠着逢年过节收的压岁攒下一些私房,她却成日把自己关在卧室,对于上街闲逛,只有意兴阑珊。
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了钱又没了时间,有了钱有了时间却没有了心情,她永远是这样,凑不出一个圆满。
回酒店的时候,偶遇一家街角花店,秦佳苒走进去逛了一圈,问老板:“荷花有吗?”
老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打扮很靓,烫着时髦卷发,放下包了一半的花,微微错愕:“荷花?”
秦佳苒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这老板噗嗤一笑,“妹妹仔,这个天没有荷花了!荷花最后的花期是九月,你看现在都十月了!早过季了。”
“过季了....”
秦佳苒眼中有很愕然的怔忡,像装睡的人被突然叫醒,看见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心中徒有一种浓浓的无力的孤寂感。
为浑浑噩噩一觉错过了上午,中午,下午而失落。
已经十月了。
秦佳苒低垂下巴,看见花店里亚克力醒花桶里插着各色各样的鲜切花,又问:“那有没有芍药。”
“有有有,你运气好靓妹,今早从云南过来的,新鲜呢!这个品种很稀罕的,叫枕边语,我一天卖了好多,你看,就这几枝了。”老板说着就指了指摆在架子的最右侧。
粉色花苞微微翕张,宛如吐泡的粉色金鱼,也许明后两天就会完全盛开。
秦佳苒弯了眼睛,想起在谢琮月的石澳别墅里,她误入了他的芍药花园,惊扰了他的海伦娜蝴蝶,还天真无畏地耍小把戏要勾引他,忽然就觉得这些事好遥远,遥远得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不曾真实发生过。
她心脏空空的,划了一道口,风灌进来,冰冰凉凉。
“老板,那这些芍药我都要了。”
她运气好,都晚上九点了,还能买到最后的芍药。
假期之后几天,她便没有再出过酒店,在靠窗的地方支了画架,拿图钉把冲洗出来的照片一一固定好,画了一连五天,三顿饭全部叫外卖,跟疯魔了一样。
可惜还是没能画完,就这样拿防水油纸把画框包好,背着一幅没有画完的画框,租车回了学校,她怕在宿舍里用颜料会有气味,干脆在学校附近找了个酒店,刨去上课做作业的时间,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画。
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催着她,较着一股劲,仿佛非要赶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前把这幅画完成。
她也说不出那个神秘的时间节点是哪一天,她甚至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用相机留住那一夜还不够,她还要用自己的笔留住。
仿佛这样就能留得住。
一幅画画了大半个月,直到最后一遍润色细节,大功告成,她揉着酸胀的肩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画,是他们走过的最浪漫的西营盘。
一条长而窄的上坡街,两侧围着密集高耸的楼房,一轮千里共婵娟的明月藏匿在楼缝之间,泄了银辉万千,琳琅满目的商店沿着街道展开,街上飞驰着红色的士,粉绿霓虹抢眼,密密麻麻的电线,生锈的防盗网,高高矗立的上百根路灯,夜色像无数斑斓的蝴蝶,女孩拿着一瓶矿泉水踮脚递给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温柔,宁静,所有的喧嚣吵闹繁华都闯不进他们的对视。
也不知留住了没有,也许是刻舟求剑。
秦佳苒搓着手上被颜料浸染的皮肤,眼波平静得没有波澜,她忽然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又拿起笔,认真地在右侧角落写下两个名字。
【Ruby&Ethan】
-
接到孟修白的电话是次日下午。
秦佳苒看见手机屏幕显示那串不敢备注的号码时,心脏停跳一拍,接通后,对方没有多说,告诉她一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来接她。秦佳苒乖极了,不多问,说好,挂了电话就收拾东西,等着车子来接。
前来接应的车是一台内地和港城的双牌埃尔法,这车在内地卖很贵,但在港城买就实惠,港城几乎是遍地都是这车,不少都上双牌,来往内地和港城就很方便,不少人做这种来往两地接送旅客的生意。
秦佳苒看见这车牌时就知道这一趟是回港城了,原以为是去哥哥下榻港城的酒店,没想到车一路往他们老房子的方向开去。
她有一段时候没回来了,开门后,还是一如
既往的逼仄狭窄,但很干净,地是刚拖的,还有反光的痕迹。
“哥哥!()”
她迫不及待地喊了声。
孟修白拿着拖把从唯一一间卧室里走出来,笑着看她:“小妹猪。欢迎回家。?()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秦佳苒看着哥哥就站在眼前,手里拿着拖把,仿佛是小时候,他们在帮妈妈打扫卫生。她眼眶一酸,整整五十天隐忍不发极力克制的委屈全部爆发,哇一声哭出来。
孟修白心头微动,把拖把往墙边一靠,走过去将秦佳苒轻轻揽在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我在呢,哥哥不会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了。”
她哭得汹涌又倔强,偏偏又压着情绪,怕哭大声了被旁边的人家听了去,惹麻烦,红通通的一双眼就这样死死瞪着孟修白,一拳头呼呼冲过去。
“你和秦佳彤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欺负我,她打我骂我说我是野种!”
“对不起。”
“........”
空气安静一瞬。
秦佳苒被这句对不起击中,哭声戛然而止,只有眼泪还在默默滚下来,小半会儿才小声哽咽,“我才没有怪你....”
她只是不高兴。
她有独占欲的,对哥哥也有一种独占欲,哥哥可以和全世界任何一个漂亮女孩在一起,就是不能和秦佳彤!
孟修白呼出一口气,心里酸胀得难受,不知道该如何把接下来的要说的话说出口,只好点了根烟。
抽完一支烟,秦佳苒的情绪也完全平复了。
“苒苒。”孟修白碾灭烟头,一双锐利雪亮的眼眸凝视着秦佳苒。
他们兄妹有着一样的眼睛,漆黑,蓬勃,原始,像蛰伏在丛林中的动物。
秦佳苒感受到无形的压抑,不知道哥哥要说什么,非要在老房子里面说,她心跳扑通扑通,带着恐惧感。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一个字也不要对外人说。”
“不会,哥哥,你信我。”
孟修白点头,他自然信,这个世界上,妈妈死了,他只会信苒苒一个。
他滚了滚喉结,很短暂地顿了下,仿佛到最后关头还在犹豫,可下一秒,他一鼓作气:“妈妈不是自杀。苒苒。”
“她是被人害死的。”
秦佳苒完全懵了,整个人被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似的,血液逆行而上,眼前一片昏黑,耳朵一度听不见声音。
“.....你说什么?”好半天,她才缓缓出声,像是没听清。
“苒苒,妈妈是被人害死的。”孟修白又点了一支烟,凶狠地抽了一口。
“可警察说是自杀....家里也搜出来妈妈的抑郁诊疗报告....有抑郁症史....我记得医生说....极端天气会对抑郁症病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加重自杀的倾向.....”
她复述当年,医生和警察告诉他们的话。
孟修白冷笑一声,“我怎么
() 不知道妈妈有抑郁症。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不至于蠢到连一丝一毫的端倪都看不出来吧?苒苒,妈妈连一碗四十块的叉烧饭都舍不得,你觉得她会去高级私人医院看心理医生?”
“我后来去过那家私人医院,跟妈妈出具抑郁报告的那个医生,一小时一千块。”
“你觉得妈妈会去吗,苒苒。”
“所以那份抑郁报告是假的。”秦佳苒一字一顿,艰涩地说。
“不止是假的,我两个月后又去了一次那家医院,那医生离职了。只恨我当时没能力没人脉没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秦佳苒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整张脸,细碎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为什么....妈妈一辈子辛辛苦苦,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把我生下来,谁会害她.....”
“我是去年才偶然发现那个医生的踪迹,他在马来西亚开了一间诊所,还挺大,租金一年就是五十万。我让人查了他的账户,就在妈妈死后三个月,他的账户多出一笔两百万。”
孟修白吸了一口烟,双眼已经是赤红色。
秦佳苒深呼吸,坐在老旧掉漆的小板凳,从那扇逼仄的,灰蒙蒙的鸽子笼望出去,一眼只能看见各家各户晾晒在窗外的五花八门的衣服。
她想起那夜的倾盆大雨。
“谁打给这个医生的两百万。”她轻轻吐出字眼,在一片凝固冰凉的血液里,居然冷静了下来。冷静的可怕。
“黄平茉。”
一个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
秦佳苒踟蹰了几秒,大脑砰一下,被子弹击中。
“黄平茉....黄妈....是李梦岚身边的黄妈!她叫这个名字!”秦佳苒瞪大双眼,濒临疯狂,小小的手死死抠着木桌的漆,要抠烂指甲。
“对。是她。”
“李梦岚...李梦岚...李梦岚。”秦佳苒呼吸沸腾,胸口不停起伏,像炸掉的开水瓶,大脑逐渐缺氧,晕眩。
她想到李梦岚伪善的温柔,拉着她的手,说只要她乖一点,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送她出过留学;想到她最初在秦公馆的那两年,被李梦岚的柔声细语哄骗,叫她妈妈,让她温柔大度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港岛。
她以为李梦岚真的把她当女儿,永远对她柔声细语,永远对她嘘寒问暖。
可若不是李梦岚私下的授意,那些佣人怎么敢把剩菜剩饭端给她吃,怎么敢把狗狗尿过的床单给她睡?
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梦岚其实厌恶她,讨厌她,恨她的呢?是那次马术课,李梦岚来接她们放学,撞见了秦佳彤扬着马鞭往她胳膊上抽。
她委屈极了,冲上去抱着李梦岚放声大哭。
李梦岚那天涂着红色的指甲油,穿着大红色的Chanel套装,她淡淡推开了秦佳苒,转去抱自己的女儿。
鲜红的指甲轻轻敲了敲秦佳彤的马术帽,笑得很温柔:“宝贝,你这样打人是不行的。”
“妈咪.....
() .”秦佳彤嘟起嘴。
“不能抽在露出的皮肤上哦(),因为流血就会留疤就会有无法褪去的证据。到时候爷爷和爸爸或者其他人看到了就不好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有些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听懂了吗,彤彤。”
这是秦佳苒童年时,听过的最恐怖的一句话。
孟修白察觉出不对劲,秦佳苒的脸色已经惨白如雪,他起身把人搂在怀里,才发现她手脚冰凉,满额头的汗。
“苒苒!苒苒!”孟修白拍了拍秦佳苒的脸。
到这时,秦佳苒才呜出一声悲恸的低吼,像在哭像在愤怒像在发泄,像极了被人抽得鲜血淋漓的小兽。
“她为什么要害妈妈。她们都没见过几次!”
因为秦世辉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外面拈花惹草?不,不至于杀人。
因为她这个流落在外的野种得到了秦老夫人的一丝怜惜,要把她带回秦公馆养着,触犯了她的利益?不,不至于杀人,
是杀人呐。
做这么大一个局,提前一个月就制作了心理医生的假报告,雇杀手,挑这样一个暴雨天,把人割了腕,伪装成自杀。
可不论是怎样,都与秦家的事逃不脱关系。
“不知道。但不论怎样,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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