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新人(三)(1 / 2)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近两年来最大的大事了。
在场所有翰林院成员,甚至包括角落里的小内侍,俱都本能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唯恐被迁怒。
一本折子念完,当秦放鹤最后一个字的余音消散在空气中,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蝉鸣隐约传来。
他微微垂眸看向天元帝,等待下一步指示。
哪怕身为一地总督,确实有这个权力,也确实事出有因,但先斩后奏,杀的还是皇商,若有人就此做文章,也足够苗瑞喝一壶。
这是他的二师伯,说不担心是假的。
但很遗憾,这几年天元帝的涵养功夫越加炉火纯青,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喜悦。
从他脸上,秦放鹤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才见天元帝飞快地拨弄几下白玉莲花手串,朝他抬了抬下巴。
秦放鹤心领神会,迅速将折子打开,摆到他面前。又顺手拿起毛笔,往砚台中蘸足了朱砂,左右均匀之后,再往边缘刮一刮,确保稍后书写既字迹清晰,又不至于胡乱滴淌。
天元帝接过毛笔,面无表情往折子上写下铁画银钩三个大字,“杀得好。”
身为一方封疆大吏,确实该谨小慎微,不能滥用职权,但也有杀伐决断的气魄,该担事儿的时候就得跳出来担着。
不然前怕狼,后怕虎,朝廷给你高官厚禄何用?
秦放鹤见了,自从开始念折子提的那口气,终于放下了。
很好。
“拟旨,”天元帝将毛笔随手一丢,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步,“云贵总督苗瑞处事果决,可堪嘉奖,着其彻查此事,如有顽抗者,五品以下,准其先斩而后奏。”
桌边的修撰立刻提起笔,一气呵成。
然而秦放鹤并不敢完全放松,因为他还没有听到结束的意思。
果然,就见天元帝脚步一顿,又轻描淡写般来了一句,“着翰林学士隋青竹,即刻启程前往云南,协助调查此事,不得有误。”
说完,摆摆手,“连折子一道,八百里加急,立刻发回去。”
秦放鹤等人躬身领命,心中波澜涌现。
又点了隋青竹,就证明陛下果然不放心完全将大权交给苗瑞,是单纯的不信任吗?
云南的事一出,后面再有什么折子也都是小巫见大巫,未有波澜。
稍后众人换班,往翰林院走的路上,金晖忽轻声对秦放鹤道:“陛下这一二年用人越发……”
他没有说完,但秦放鹤神奇地听懂了未尽之意:越发神鬼莫测。
秦放鹤脚步不停,神色平静,“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胡乱揣测的,金编修,慎言。”
金晖并不以为意,轻笑几声,随意朝他拱了拱手。
两人没有再说话,可心里却同样不平静。
皆因此事,都与他们所在的派系脱不了干系……
回到
翰林院后,秦放鹤朝汪淙使了个眼色,稍后午休时二人便找了个借口走到无人处,飞快交换信息。
折子要先过一遍内阁的手,所以董春应该凌晨就知道了,到了现在,汪扶风等人也应该知道了,倒不必特意通知。
汪淙听罢,神色凝重,“陛下是对二师伯起疑心了吗?”
若果然如此,哪怕有夸奖在前,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秦放鹤微微摇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未必是出于疑心。”
汪淙一怔,飞快地在心里过了几个来回,缓缓吐了口气,“你说的有些道理。”
云贵总督本就统揽一方军政大权,且地处偏远,又与邻国接壤,说得不好听一点,但凡起了异心,朝廷都很难约束,所以历来非皇帝心腹不可为。
二师伯既然被点了这个位置,说明在陛下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夸。
但为什么要加一个隋青竹,又为什么偏偏是隋青竹?
秦放鹤幽幽道:“权力太大了……”
随着那道旨意一下,苗瑞手里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权势大增,这样的封疆大吏,无论对朝廷还是对皇帝个人而言,都是非常客观的威胁。
这种处境与臣子本人是否忠诚毫无关系。
哪怕他确实忠君体国,但是当权势威望累加到这个地步,外人必然生出忌惮之心,这是一种本能。
但偏偏要办此事,就不得不给他权力。
可人心是经不起诱惑的,显然天元帝也不想拿这玩意儿来考验眼下需要重用的臣子,所以直接上了一个双保险。
“那隋青竹,”汪淙前几年一直在江南,消息终究不如秦放鹤灵通,“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秦放鹤闻言,笑了声,“确实有。”
他走了几步,“师兄应该知道我的人缘很好吧?”
汪淙也笑了,“原来如此。”
说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深夜。
天元帝没当着众人的面发火,可晚间去皇后那边用膳时却忍不住发飙了。
“……都在算计,算计着朕手里这点权力,算计着他们能得到什么……一派的蝇营狗苟!”
天热,他的肝火更热,外面树上的蝉叫得更叫人心烦,不过前后短短几个时辰,感觉嘴里就要起泡了。
皇后安抚道:“也未必就是那边的意思。”
她能说什么呢?太后喜欢卢实,哪怕揣着明白,也什么都不能说。
陛下喜欢同她说朝堂上的事,并非因她是什么女中诸葛,而是因为她膝下没有亲生的皇子,母家又老实,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若她真的因此而得意忘形,大加评判,那才是真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元帝如何看不出她的难处,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明确的答复,当即冷哼一声,“这就是在逼朕!逼朕低头,放卢实回去!”
卢实在的
时候,一切顺利,他刚走了就出妖蛾子,可不就显出他能了吗?
“他是两朝元老,昔年朕登基时年幼,他是辅佐朕几载,可到底君臣有别,朕也竭力回报了他,让他位极人臣。()”天元帝冷笑,口出诛心之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知足,难不成,还想与朕二分天下?()”
皇后新端了一盘鲜切的果子来,“不过巨木难寻,倒也不假,若想长起来也没有那么快。”
“是难寻,倒也不至于没有,”天元帝抬头,“西南一带巨木何止万千,这些年朕也不曾大兴土木,自然无人敢动,若此刻没有,都去哪里了?不过是以为朕闭目塞听,不知道下头的伎俩罢了。”
殊不知全天下都在他心里装着呢,哪里有什么,还剩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天元帝痛骂一场,待怒火稍平,皇后又说:“民间有句话,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也在所难免。既然陛下不喜欢,不用,继续压着也就是了,左右也不是没有贤臣。”
“贤臣?”不说倒也罢了,一提这个,天元帝越发阴阳怪气起来,“是董春还是汪扶风?还是他们一手调教出的那个狐狸崽子?师父是惹事精,当徒弟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内阁中其他几人都不足以与卢芳枝抗衡。
他吃了口燕窝羹,头也不抬,“程璧一事,真打量朕是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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