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公审(2 / 2)
“足足有十人的口供,一一详细描述了当初秋初冬是如何强抢民女、如何在她们生下女童后,将其抢走虐杀的。”
“以及仵作也曾搜查过秋家宅邸,发现了女童的骨骸残渣和气味。本官有理由怀疑,秋家是早有准备,提早转走了那些女童的骸骨。”
杨裘举起案桌上的一卷卷宗,看向秋初冬,面色平静,却声若惊雷:“秋家主,你对此可有什么解释吗?”
秋初冬紧紧皱眉,方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都虚弱了许多。
他磕磕巴巴道:“只是气味而已,难道那仵作是狗鼻子不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他是秋澈派来一起污蔑我的呢?谁不知道我那不孝女先前还是大理寺的高官,有这种门路并不稀奇吧?”
秋初冬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提前知道我那不孝女会拿这种事栽赃陷害我?”
杨裘紧接着道:“那那些女子的口供如何解释?”
“有真的人证吗?”
见杨裘看了李青梧一眼后沉默下来,秋初冬顿时耍无赖般,洋洋得意道:
“既然没有,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秋澈编出来的?”
“毕竟口供都可以伪造,几位贵人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没错,秋澈几人最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毕竟只是口供和一些蛛丝马迹,若是秋初冬咬死了他不清楚、不知道,那只要找不到其他证据,时间拖久了,有人想保秋初冬,就简单得多了。
秋初冬大概也清楚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认自己,才会如此得意。
——这种事,在当今这个时代,不管是否有错,对女子来说,都是足以后半生都被指指点点的污点。
李青梧冷冷道:“这是大理寺的公堂,不是任你撒野的秋家。三两句诡辩,可不能洗清你的罪责。”
秋初冬缩了缩脖子,道:“哎呀……长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拿权势来压草民了吗?原来草民无权无势,便必须要认下这罪名了?哪有大人们是这样做事的?外面百姓们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反正说来说去,秋初冬都梗着脖子,咬死了一句话:没有证据,拒不认罪。
围观的百姓听得都快疲乏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说得也是啊,没有证据也不能乱
抓吧?万一抓错了呢?”
“秋大人都大义灭亲进牢里了,还能有假不成?”
“快别叫大人了,哪里是大人啊,都欺君之罪,阶下囚了懂不懂?”
“可我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啊,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就是她要回来的赔款……”
“秋大人先不提,就这案子,不能找到证据再说吗?我说句公道话,没证据就乱抓,以后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李青梧坐在椅子上,搭着扶手,冷眼看着,心想,阿宁。
这就是你要救的百姓吗?
这就是你要保的家国吗?
不值得。
她只恨自己权势不能高一些,再高一些。
假如她不是空有其表的长公主,假如她也拥有一言九鼎的威慑力,此时要定秋初冬的罪,是不是就要容易一些呢?
秋澈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人送到她手上,可她连直接将人拖下去定罪的能力都没有。
权势。
她要更大的权势。
李青梧抓着檀木扶手的手越来越紧,下颌线也越来越绷直。
就在杨裘犹豫要不要中断公堂审问时。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谁说没有证据?”
人群被挤出了一条路来。
李青梧翛地回神,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子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
她身后,是一、二、三、四……足足十个女人,鱼贯而入。
有的神色胆怯,有的十分坚定,有的布衣,有的裙钗,有的年轻貌美,有的年老色衰。
但无一例外,这十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杨裘隐约预感到什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
不等其余人回过神来,杨裘便将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为首女子上前一步,声色清明:“民女忻州南氏。”
“妾身新川冯氏。”
“晋州严氏……”
“兖州庆氏……”
“云帆穆氏……”
“……”
每说一句,就有一个女子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中那张泛黄的契纸。
直到最后十个女人一一报上名来,一排站开,手中都高低不齐地举着契纸。
这画面,有种难言的、无声的震撼。
李青梧认出来了——
那是她们的身契。
这几个女人,正是那些尚且还在人世的,曾被秋初冬抢去府里、秋府落败后又各奔东西的的姨娘。
李青梧曾去替秋澈游说她们出面作证,扳倒秋初冬。
后来又因为秋澈于心不忍让她们被人指指点点,中断计划。
为首那个,姓南,是当初最配合李青梧的一个。
除了她,其他的姨娘或多或少都对
此事有些不情不愿。
但是现在……她们都来了。
李青梧的心脏开始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认识她们——她们自然也认得李青梧。
为首的南氏朝李青梧微笑了一下。
随即最先跪下去,提声高喊道:“妾身十人,皆曾是秋府侍妾,为秋澈秋大人所状告秋家秋初冬强抢民女、杀害童女一案作证,秋大人所告,皆为事实!此乃身契,大人可派人查证是否属实!”
她顿了顿,铿锵有力道:“长公主殿下与秋大人曾找过我们,要为我们平冤报仇,后来听闻秋大人下狱,得旁人相告,才知道两位贵人为使我们不受流言蜚语影响,选择不再让我们出庭作证。”
“然贵人大义灭亲、为平冤下狱之恩,妾身等人莫不敢忘,今携身契出堂作证,告秋家家主秋初冬、强抢民女、杀害童女……十数年冤屈无处可诉,今日方能一吐为快。”
“求杨大人、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为妾身等做主,要秋家家主秋初冬,血债血偿!”
她身后,剩下九名女子也跪了下去,同样高喊:“求几位大人们为妾身等做主,要秋家家主秋初冬,血债血偿!”
秋初冬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瘫倒在地。
他知道,他完了。
就像上辈子,没人会相信一个女人为了诬陷秋澈而毁掉自己的清白一样——
也没有人会相信,这十个女人,会为了诬陷秋初冬而站出来,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名声状告他。
公堂之上,久久无言。
太子愣愣的,没忍住喃喃道:“疯了吧……至于吗,为了告个男人把自己都搭进去……”
“太子殿下,”南氏抬头,温和而坚定地看向他,道,“您说得对,没有人会为了报仇将自己后半生的名声搭进去——所以妾身此行,还要为已经入狱的秋大人喊一句冤。”
太子立刻正色起来。
杨裘示意她说:“何意?”
“若秋家主注定无法血债血偿,妾身等人也不强求,”南氏说,“但容妾身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哪怕要砍头,妾身也认了。”
“旁人如何评说秋大人,妾身并不清楚。”
“但在妾身眼中,她上任之后,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妾身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字,不说其他,就只提秋家主一案,她为了此案呕心沥血,光是这番情谊,妾身便认定她是个好官,冒死也要为秋大人喊一句冤。”
“若秋初冬能放,那秋澈秋大人,也必须无罪。”
话音落下,身后几个女人也点头,参差不齐道:“没错!”
“若秋初冬能放,那秋大人,也必须无罪!”
院子外,同样有人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秋大人是个好官……”
“是啊,女人怎么了,女人也不妨碍她给咱们老百姓干实事啊。”
“不就是骗了皇上吗?多大点事儿啊,秋大人以前干过的好事
就一笔勾销了?”()
“秋大人不在,我连被狗官们欺负了,都不敢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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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是……”
“俺早就说过了秋大人是个好官,前几年我爷爷被那些狗官抢了十亩田……”
“你够了,已经说了三遍了。”
“现在秋大人出不来,还得一群女人先站出来不怕死地为秋大人说话,还要用放了这个畜生做交换去求他们……凭什么啊?俺们一群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对啊,像什么样子?”
“要是以后俺们闺女媳妇老娘被畜生抢了、杀了,是不是也要这样放过去?”
“天杀的,不行,姓秋的老畜牲必须死!秋大人必须放!”
渐渐的,院子外面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林林总总,和这些女子们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就越发震耳欲聋起来。
李青梧听见了——她相信公堂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秋大人是好官,凭什么关着她!”
“秋初冬是个畜生,让他血债血偿!”
“放了秋大人!杀了这个畜生!”
“放了秋大人!杀了这个畜生!”
……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连太子都震撼得瘫倒在太师椅上:“荒谬……荒谬!”
“他们是要反了天了是吗!”
三皇子低声提醒道:“殿下,别说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南氏猛地抬头,扬声质问道:
“人非圣贤,其能无过?更何况,要是无它过错,只是骗了皇上就得死,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既然如此,这样的皇上……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百姓的愤怒第一次直白的、强烈的冲击到太子脸上,如山一样的喊声顷刻压了过来,太子脸上的愤怒都僵住了。
李青梧同样震撼。
她愣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去。
唇边却露出了几分久违的真诚笑意。
她想。
可惜,阿宁。
你该亲眼来看看的。
原来你要保的百姓,也并非没有心肝、不懂好坏。
他们愚昧、他们迂腐,他们井底之蛙。
但他们也懂得感恩。
也许这里其实有大部分人不过是一时上头,才会跟着人群一起愤怒地挥舞拳头。
可人就是这样的啊——
不然,怎么说人心莫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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