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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谷雨(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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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来说,他沦为反贼,我和他的所谓交易也就不存在了,我不该想他,他也不该让人来接我。”

“你若没跟他走,如今死的皇后,便是你了。”

细柳淡声道。

“是,”花若丹点点头,“但说到底,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先生你,我是没有勇气走的,真的很奇怪,我在宫里的时候总想着你能来看我,在宫巷里看着你的背影,我又羡慕你自由,好像你的自由从来都跟身在何处没有关系,你的心,才是自由本身。”

“所以你让我走,我就走

() 了。”

对于花若丹来说,细柳就如同一缕风,她只不过是自在吹拂而已,却引人衣袂也动,步履也动,忍不住向往她的自在。

细柳看着她:“东南这么乱,你们来做什么?”

花若丹从袖中取出来一样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案几上打开来,里面赫然是那枚她原先戴在颈间的玉蟾,不过此时,它已经碎成了两半。

“我原先用这个东西当做诱饵,拼了自己的性命,为的是让雍伯将那王进的罪证送入京城,”花若丹的神情有些复杂,“所有人都盯着这枚玉蟾,但若不是我失手打碎了它,我还不知道,玉蟾当中原来真的另有玄机。”

玄机?

细柳的目光落在那碎掉的玉蟾上,灯火映照它晶莹的本相,这时,她见花若丹从中拨出几张柔韧的纸片来,递给她。

细柳看她一眼,而后接过,垂眸才扫了一眼,她的脸色骤变。

“这是先太子姜显给当年的庆元巡盐御史周昀的密信,信上说,先太子被禁足东宫,他已知晓那一千万两白银乃是虚报,但当时先帝正在盛怒,先太子命周昀按兵不动,先不要再查,等先帝气消,再做打算。”

花若丹的声音落来细柳耳边:“第二张则是周昀的回信,依照信上所言,周昀知道当时先太子在乾元殿与先帝大吵一架,随后吐血被抬回东宫,便劝太子珍重身体,不要再触怒先帝。”

“但也许是周昀没有听从先太子的意思,第三张是先太子的信,先太子说他怕是不好了,东宫已乱,让周昀千万不要妄动,一定要小心白苹洲,恐姜寰与陈宗贤有勾结。”

细柳听着她的声音,目光不自觉看向最后一张纸片,那是她的父亲周昀给先太子姜显最后的回信,她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父亲的笔迹,那上面只有六个字,一笔一划如同刀刃在她心口划开,划得鲜血淋漓——“臣不受,盼君安。”

“五殿下说,当初先太子虽然在乾元殿吐血,可身上的毛病本没有那么重,但先太子偏偏不过几个月就没了。”

“我从未对先生你说过,我爹与周昀算是旧交,就连我爹接下这庆元巡盐御史的差事,多少也都有周昀的缘故,”花若丹看着细柳,声音很轻,“他不信周昀有罪,所以坐上这位置后,他便一直在查周昀的案子,周昀当初应该是知道这桩贪腐大案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连先太子也因此事而被先帝迁怒……但周昀骑虎难下,为了让先帝息怒,为了让先太子从此案中及时抽身,他才甘愿做平息民愤的棋子。”

盐商钟家全家的死,被算在了周昀的头上,而这一千万两究竟是不是虚报,便也没有人再去深究。

因为所谓有罪的人,已经伏法。

所有的一切,就都该尘埃落定。

周昀是那把清查庆元盐政贪腐的刀,最终,这场轰轰烈烈的贪腐大案,又用他的性命来潦草结尾。

细柳的手紧紧蜷握起来,她似乎是面无表情的,但花若丹看着她,忽然说:“先生,五殿

下说这上面的太子私章是真的,太子的笔迹也是真的。”

“还有,”

花若丹顿了一下:“我知道,先生你就是周昀的女儿L。”

案边烛焰闪烁,细柳猛地抬头,盯住她。

“这是雍伯告诉我的,”花若丹连忙说道,“但先生放心,若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五殿下。”

花若丹站起身:“周世叔爱玉,这玉蟾,是他亲手雕刻,送给我爹的,兜兜转转,它哪怕是碎了,也得回到你的手里。”

花若丹知道此时不好再打扰她,正好此时近侍来请她去休息,她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外面浓雨弥漫,她在廊上回头,只见房中细柳孤零零地坐在灯前,像入了定一般,纹丝不动。

天彻底黑透了,陆雨梧撑伞过来,只见房门开着,细柳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不知盯着哪一处在看,他走进去,她才终于有了点反应,那双眼睛看了过来,一见是他,却又有点发怔。

“怎么不吃饭?”

陆雨梧将伞靠在门边,朝她走近。

“你是因为这个来的吗?”细柳开口,嗓音有点干哑。

陆雨梧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又过来递给她,随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来:“花若丹与你说了什么?我本以为你见了她会高兴。”

“那你呢?”

细柳手中端着茶碗:“你再见姜變,心中高兴吗?”

陆雨梧闻言,沉默了片刻,说:“你是不是知道,他跟我在密光州待了一年?”

细柳没有否认。

紫鳞山的帆子无孔不入,只是密光州那样的地方,却是因为陆雨梧到了那儿L,帆子才会去那儿L。

“那你知不知道,在罗州的时候,是他来救我,我的左手才得以保全?”

细柳默了一瞬,说:“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他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弄成了残废。

“那个时候我问他,他在诏狱里说的小人物是谁。”

陆雨梧摸着手腕包裹的细布:“他告诉我,是谭应鹏。”

“是他故意画错舆图,引我滞留尧县,因为侯之敬是我祖父的门生,我在尧县,侯之敬一定会到尧县,而他那时出现,也根本不是凑巧,是他故意为之。”

陆雨梧垂下眼帘,他淡色的唇扯了一下:“他杀谭应鹏,是为了嫁祸当今皇上,折损侯之敬这枚将棋。”

“我本该早有察觉的。”

他说。

“你当他是好友,自然信他,不肯疑他。”细柳说道。

“他从前并不这样,那时太子还在,他尚是个十几岁少年,跑出宫来,误入我的书斋,”陆雨梧有些出神,“那时他跟我说,他不想做什么皇子,想去浪迹天涯,他宁愿看遍山川,也不想看宫里的碧瓦红墙。”

“太子一向与他亲近,太子在时,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太子死后,我知道他若不争,便只能等死,所以我从不觉得他

的争有任何不对,只是,他怎么可以因为争权夺利而不将守边大将的性命放在眼里?”

“那不是争,那是儿L戏。”

陆雨梧转过脸来:“他将除他以外的人的生死都当成了儿L戏,这让我觉得他很陌生,他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姜修恒。”

“皇权争斗,本就是比谁的心眼小的过程,他们越斗,心胸便越是狭隘,狭隘到只能放得下那把龙椅,而在那龙椅底下多少枯骨,也不过都是踏脚石。”

细柳徐徐说道。

陆雨梧看着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细柳与他相视一瞬,她将茶碗放到案几上,又看见那淡蓝手帕上碎成两半的玉蟾,以及当中的纸片,她干脆将东西一把塞给他:“这东西,你替我收着。”

陆雨梧低眼,随即伸手将那当中的纸片拾起来,只匆匆看过一遍,他便立即抬起头来望向她:“太子果然过问了当年那桩案子,周世叔他……”

“太子让他不要再查,但他却说什么‘臣不受’。”

细柳扯唇。

“当时出了钟家那桩事,我想周世叔已经是进退两难,案子查到那个地步,忽然发现先帝或许本就知道这一千万两银子是虚报,他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犯了先帝的忌讳,陈宗贤更是不会放过他,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欲加之罪。”

陆雨梧轻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那一千万两银子到底是不是虚报,却是实打实地补了军费的缺口,”细柳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她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他让侯之敬救我,也许是他自己早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只是后来侯之敬迫于上面的压力,又要将她生生按死在南州的绛阳湖里。

夜雨淋漓,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探来,握住她的手。

细柳看着他的手,努力压下眼眶里的酸涩,说:“陆秋融,你要替我好好保管,我回来之后会找你要。”

“我会好好保管。”

陆雨梧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止是这个,还有茏园的钥匙。”

细柳一下抬眼,望向他。

烛火闪烁,映照他苍白而秀整的面容,他说:“圆圆,你的家还在,我会等你,等你回家。”

这一瞬,细柳眼中骤然水雾模糊。

原来,她的家还在。

原来,还有人一直在等她回家。

夜将明,烛台上只剩一截残蜡将熄未熄,外面雨停了,细柳一夜未眠,将自己的包袱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衫,整装待发。

才要俯身吹蜡烛,外面忽然传来一名帆子的声音:“山主,燕京传信,左护法说陆雨梧未死之消息已经传入燕京,陛下盛怒,要您立即回京受审,给出一个交代。”

柏怜青没用紫电,却正说明皇上对细柳已经起了杀心。

这消息不是绝密,自然紫鳞山五湖四海的分堂都知道了,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山主细柳的反应。

如今的紫鳞山,山主之令,才是他们最应当听从的命令。

“我写一封信,你让人带回去送到宫里。”

细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转身回到桌前,找来笔墨,随意磨了几下墨条,蘸了蘸便在纸上落笔:

“杀了,没杀死,太难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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