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26节(2 / 2)
玉尽欢的眼皮似乎抽了抽,信手撩一把水,开始了他每日的信口开河:“只因玉某自小身中奇毒,毒入肺腑,不死已是万幸,哪能十年如一日练什么正宗武学?只能学点三脚猫轻功聊以自保罢了。”
沈墟给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你身中奇毒?”
玉尽欢惨然一笑:“否则这洗澡水如何转眼间就冰冷彻骨?”
“我正要问你此事。”沈墟歪起脑袋,“难道你身上所中之毒会让你浑身僵冷如冰块,不在热水泡上一泡就会病发?”
“岂止病发?此毒性极寒,一经催动,寒气在奇经八脉内游走四蹿,瞬间就会将浑身血液冻住,血管将因此变得脆如发丝,自行凝固破裂,肌肉也会变成冻肉,届时哪怕神通广大的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玉尽欢一心把自己往惨了说,正说到兴起,抬眼触到沈墟怜悯关切的眼神,舌头顿时打了结。
沈墟哪知他在胡诌,心想,怪不得他风流懒散游戏人间,成天净把人生在世须尽欢挂在嘴边,原来是命不久长。试想一位拖着病体活一时便是赚一时的人,遇事当然要顺从本心恣意妄为,才不枉来这碌碌人间走一趟。
这么一想,沈墟就觉得自己应该对姓玉的多多包容,不能过于苛责其品性,嗓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当真治不好么?改天我们去找那个三昧和尚,不是说他能起沉疴,疗绝症么?就教他给你看一看。”
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那枚竹牌来,塞到玉尽欢手里:“我把我的这个竹牌也给你,到时你手拿两个牌子,不怕他不尽心尽力医治你。”
三昧的登门牌,生命垂危之际无异于救命金丹,江湖上人人争抢,他竟就这么拱手相让。
玉尽欢心情复杂地盯着手中竹牌,半晌没吭声,而后他把竹牌收入怀中,嘻嘻笑道:“墟弟处处为我着想,为兄愧不敢当,眼下就要回报一二。”
沈墟以为他要大手一挥给他一笔花也花不完的钱,刚想推辞说不用,玉尽欢道:“这水太冷,不能久待,你试试运内功相抵。”
沈墟原以为他在说笑,三更半夜的练什么临时功?但觑他神色认真,心中虽疑惑,但也听话地运起生息诀。
只听玉尽欢在耳边讲解:“常人平日里打坐练功,只知道引气息于经脉内缓缓流转,顺其自然,往往力有不逮随即止歇,不去强求,所以这个过程温和且漫长,进益迟缓。此时你运动御寒,是迫于无奈,不运功就会受冻,有外力相抗衡,较之平时必会多费心神,你今夜且试试看将内息化于外,把这一桶冰水化热。”
沈墟听他指点,缓缓阖目,在水中静坐调息。
初时他全身冰冷牙齿打颤,手脚都冻得麻木,待内息在周身经脉内转了三圈,便觉寒意大减,眉头舒展,待得转到第六转,但感丹田火热,经脉若焚,反觉泡在冰水里清凉舒服。如此一个时辰,突然之间,平时气息不易走到的各处关隘奇穴畅通无阻,周身内息绵绵流转,全无阻滞。
两个时辰后,桶内冰水转温,再逐渐转热。
此时已近破晓,神思困倦,迷迷糊糊间,玉尽欢在耳畔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夸他,沈墟没听清,但觉受用,而后身子一轻,他人便离了水,触到柔软舒爽的缎面被衾,转瞬间沉沉睡了过去。
待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醒来,沈墟一睁眼,就感到体内内力充沛,身子说不出的轻盈舒展。
他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倏地察觉到一股视线,猝然扭头,只见玉尽欢躺在他身旁,侧着身子撑着头,一瞬不瞬地含笑注视着他。
沈墟被他瞧得心头一突,搭在被面上的手指蓦地蜷起,但见玉尽欢意懒神闲,衣冠齐整,全身上下无一丝不妥之处,不知为何,沈墟轻轻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目光往下一转,登时吓了一跳,仓皇将搭在腰间的锦被拉上去,盖住赤条条的身子和通红的脸,在被里闷声质问:“我,我怎么没穿衣服?”
“你昨夜那身衣服都湿透了,如何穿得?”玉尽欢慢条斯理道,他守了一早上,就等着看沈墟此时的反应呢,不出所料,果真有趣。
有趣有趣。
“那我怎么在你榻上?”沈墟又问。
玉尽欢轻摇玉扇:“你泡了那么久的凉水,再睡地上,万一着凉了,为兄心里过意不去。”
“那,那你为何不给我重新换套干净衣服!”听声音,沈墟似乎在咬着牙说话。
玉尽欢无奈摊手:“墟弟,你要体谅一下,为兄生平只知如何给别人脱衣,从来也没试过伺候别人穿衣,此事实在强人所难……”
他话未说完,沈墟腾地坐起,鬓发微乱,含臊带嗔,显得肤色愈白,唇色愈红。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净透亮,瞪人的时候别有一番难言滋味。因未及弱冠,一副身子骨挺拔英秀,还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癯单薄,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玉尽欢摇扇子的手顿了顿。
“你再与我说这些浑话,我就不客气了。”沈墟冷冷道。
嗯,没错,这是这股劲儿。
直教人忍不住要狠狠欺他,好好领教一番他嘴里说的不客气是哪般不客气。
玉尽欢但笑不语,眸色渐深。
沈墟并未察觉他眼神的变化,裹了被子起身,去包袱里翻了干净衣裳出来,到屏风后更衣束发。
待一切整理妥当,再转出来时,玉尽欢已不见踪影。
沈墟以为是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重了,把人气跑了,踌躇一阵,又念及玉尽欢身子不好嘴又欠,出了门一个不顺意就要与人起争执,这琅琊城里眼下高手云集,他光挨打还好,万一丢了命可怎么行?
这么一想,越想越担心,当下解下挂在床头的不欺剑,出门寻人。
他先去敲隔壁的门,房里无人,花意浓等诸姐妹一大早也不知去了何处,又在客栈里寻了一圈,仍不见玉尽欢踪影,只好上街。
街上到处都是喜庆气象,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唱戏的摆摊儿的走高索的算命的齐齐出动,沿门唱卖声韵致参差,满街不绝,人人脸上笑逐颜开,喜气洋洋,好像明日不是少城主大婚,而是他们过年。
沈墟久居剑阁,过惯了冷清平淡的日子,此生从未见过这许多人,他孤立繁华街心,眼看人流如织,耳听欢声笑语,一时间茫然无措,手心里竟渗出一层冷汗来,脚下也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如临大敌。
但也仅有半步。
因为有人从后单手托住了他的腰板。
那只手又宽又大,没有温暖的热力,只有透衫的冷意。明明是个浮浪纨绔的手,却会在你心生怯意时稳稳地将你托住,然后轻轻把你往前一送,送回喧嚣的人群。
沈墟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欣喜,他回过头,见到意料中的人,刚要开口说话,嘴里就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舌尖一卷,甜甜的。
“好吃吗?”
玉尽欢怀里抱着个糖袋儿,言笑晏晏,仍是那般玉树临风好大一蓬的臭美样子,眼睛里却像落了星星。
那一刻,沈墟咬着嘴里饴糖,腮边鼓起一个小包,心想,姓玉的惯会迷惑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凤隐:没办法,光靠这个骗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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