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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该喝药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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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该喝药了。”女子温柔的声音响起。

这是皇帝的寝宫,名叫未央。

年轻的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排在家中兄弟的第一,所以常被唤作大郎,他此刻就躺在龙榻之上,眼神温柔的握着自己的皇后,也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的手。她的手指不同于宫室里其他的女人,不是十分的柔软细嫩,因为年少时跟着自己的丈夫南征北战,操心于各种事情,竟也生了些细茧。

此后天下平定,元妻因世族权力过大的原因,没能登上中宫之位,反而只能被封为昭仪。这也是十分珍贵的位子,爵比诸侯王。然而对于为皇帝诞下嫡子嫡女的原配正妻,却已经是莫大的羞辱。幸而,自己的妻子贤良恭顺,在他没能立她为后,只能让她身为侧室侍奉年轻的主母时依旧如此。

想到这里,皇帝的内心充满了怜爱,在妻子的侍奉下喝了药。他最近身体不好,许是被从前未登位前的敌人或是觊觎他位子的兄弟下了毒,说话间便会咳出血来。多是黑红交加,看着便让人觉得触目。

此时亦是如此,皇后连忙用手帕将丈夫唇边的血迹擦去,即便周围有数名宫人,她也不会借以他人之手,见手帕上皇帝留下的血迹,她双眸不觉染上水色,却克制地不让皇帝看见。

皇帝这么多年,召集了天下的能人神医、道士方士,却无甚无果,已是明了自己的死期,然而看见妻子这样,不免心痛又欣慰,便道,“朕去后,拙燕要好好辅佐叁子,他平时顽劣任性,多做淘气之举,以后便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再不可如此了。”

皇后便称是,垂泪不语。

叁子名字倒不叫叁子,而是皇帝与皇后的第叁个儿子,他们一共有叁子一女。

丞相百官便说应循殷纣王之例。

而据《吕氏春秋·当务》记载:“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后。

第一个儿子出生时,皇后只是侯爵的夫人,虽是嫡长子,也没被封为太子。而第二个儿子出生时,皇后又是昭仪,算不得正妻,当然不能子凭母贵,亦算作庶出。唯独第叁个儿子出生时,她已被封为皇后。

叁子名叫李胜,便被封为太子,此时作为幼弟和兄长百官们跪在皇帝的寝宫之外。

皇帝看看妻子,内心悲痛,也知道终有一别,最后狠下心道,“拙燕,你唤叁儿和丞相太尉等人来吧。”

这便是要召集重臣定下后事的意思。

皇后应了,亲身走出去扶起了丞相,两人目光在一瞬相接,然而时间太过短暂,短暂到理所当然的符合皇帝将要死去,将要被托孤的丞相和忧心忡忡的皇后对视应有的时间,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多余猜想。

只是她的孩子,自叁子李胜被封为太子后就被百官赶去封地的齐王李辰和淮南王李从,因皇帝病重才被召回长安,此时也跪在地上。不同于自幼长在她身边的太子李胜和她所出的、和身为静侯的丈夫久居长安的嫡长公主仙藻。纵使是皇后之尊,也有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皇后心中微动,克制着自己不将情绪泄露出一分一毫,面色无波无痕。

如果太子李胜能登基,如果她能成功地登上太后的尊位,如果……她大可以借着为父皇守孝、守卫皇弟的名义将他们留在长安。

她真的很想他们。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过,但他们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因为当时忙于稳定太子胜的地位而没能多在他们身上活动,只能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离开。她怎么可能不在乎,不挂念。

即使有写在丝帛上的书信往来,由沿途中的骏马士兵为之传达消息,但,总比不过见面的。阿允不让自己去看他们,她怕久了自己的眼中会生出些柔情,也怕被此时正盯着她的楚王李荣看出什么,尽管她总是这样的安静平和、温雅从容,犹如人们心中最完美不过的皇后,完美到甚至失了女性的魅力,连皇帝也是以妻子看她,而不是以对一个女人的眼光。

楚王是王氏女和皇帝的孩子,之前是嫡子,而后由嫡贬庶,之前皇帝有意将王氏女从永巷召回,也曾问她,他死后对于嫔妃和非她所出子嗣的安排,大有回心转意之相。

阿允那时恨不得将王氏一族尽数屠戮,却想到了前代的栗姬以及她的下场。只道会尽嫡母的责任,将庶妃所出子女视作她的子女,而妃嫔妾婢则按照皇帝心愿陪葬或荣养于宫中。

皇帝听到大悦,称赞她贤德。

因着这个原因,楚王李荣想必对她亦是怨恨深重。

但无妨,阿允告诉自己。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不管楚王心中如何想,他身边的侍臣,以及各位重臣府前府内把守的士兵,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君威、什么叫做天子的意愿。

未来的天子也是天子。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愿意被关进诏狱,在得到一杯毒酒时得知全家都奔赴刑场的消息的。

而阿允,也势必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在皇帝的床榻旁得到了这个消息。

也可以说,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皇上驾崩。

身边亲近的宦官吼着尖锐的嗓子喊。

在阿允手中从坚硬到没有力道的手指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程度,这个登上帝位数年的男人在这一夜死去,没有死于布满硝烟和乱箭的战场中,他死在了极尽天下人之力供养的皇宫中。

他身边有许多人,多到曾经那个贫家小子,后来的爵爷,想都不敢想的地步,他们不是和他血脉相亲的亲人,就是曾与他争战龙床的美人,或是在他一生中起到莫大作用的重臣贤良。阿允跪在前面,能清晰地听见他们哀痛的哭声,连同她自己的声音混在一起,悲痛得令人心颤。

她闭着眼睛,感到湿润的水珠浸满了自己的睫毛,把它弄得沉甸甸的,连同内心那份几乎没有动容的情绪混在一起。

她真的不伤心吗?

她真的在伤心吗?

阿允,也是被皇帝称为拙燕的女人下意识地质问着自己,连同从嗓子里发出的泣音一起埋葬于耳间。

很累很累。真的非常地疲惫。

十数年的去表演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一个贤惠的妻子,懂事的昭仪,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果不是曾经记录在史书中那些女子的行为,阿允是不会想到自己真的能扛到这种时候。每一步都是如此的痛苦……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几乎丧失了一个真正人类应该有的情感。对丈夫纳妾的厌恶,对从正妻之位赶下去的愤怒,对自己孩子的爱怜,对丈夫应有的爱意,以及,身为一个正常女性沦落到深渊的苦痛。不能怨,不能恨,不能厌,不能妒,不能远。要像现在一样的得体,才能保全她的性命。

从今天起,她可能还会疲惫劳累。但最起码,她可以稍微的、不会担心因一个表情的错误而死去。

阿允想笑,在这片哀泣声中——

她的表情仍旧是悲伤的,头脑在发颤,身体也开始激烈的抖动,心脏传来堵塞般不舒服的感觉……在这感觉中晕了过去,摔倒在另一个人冰冷又柔软的怀抱中。

她在黑暗中醒来。

周围点着沉香,是很令人着迷的清淡香气。

她未穿鞋,也没理会那些想要靠近她的宫女太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宫殿外。周围的空气冷的刺骨,她眉目间带着极致愉悦的笑意。

宫人在其后跟着跪了一地。

回头。

准确的看见自己心里现在想的那个人。

“明礼。”她开口。

叫的是自己的大太监。

“太后娘娘叫奴婢有什么事?”明礼本就在她身边,此时随意一唤,都不需要疾跑几步,就到了阿允身边。

脸上笑呵呵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面相。

“你把他带过来了吗?”没有说他是谁,阿允知道,明礼也知道一直用“他”指代的那个男人。“奴婢早就把他带过来了,他之前还有些倔,奴婢不敢对他动手,他还给了奴婢几下。”明礼抬起被绸衣盖住的隔壁给阿允看伤痕,话中多少带了点诉苦的意思,但依旧是讨喜的腔调。

阿允唇边露出一抹笑。

“他犯倔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伤了你就是他不识好歹,枉费了你之前为他说好话的一番心意。”没有在乎周围的宫人们,这些人都是阿允用了近十年的,就算她弑君也会为她遮掩,何况此时指代如此不明。

“手臂抬高些?”阿允轻声道。

微皱眉。

伤的可确实不轻。

“回来找卫太医拿些药,哀家……”阿允并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哀家可离不得你,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含笑说道,以往总是温和到冷漠的瞳孔中缀满了光。

“奴婢多谢太后娘娘恩典。”明礼笑,心说自己受的这点伤,能被主子记住,这辈子就算值了。

“你这家伙。”阿允笑骂。“带哀家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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