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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二带着沈书云到了庙宇东侧的藏经楼,里面挂着甘露寺几百年来诸位禅宗法师的书画名作,其中最著名的是宋末元初时,曹洞云岩禅师的一幅《东山林壑》。这幅画是寺里的瑰宝,京城的权贵,凡是喜爱丹青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曾打过将此画据为己有的心思。

沈书云走到高悬的画轴前,脸上却浮现出一点俏皮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问贤二:“真的没人看出来吗?”

“阿弥陀佛,至今不曾有人看得出来。”贤二佯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贤二法师虽然遁入空门,却实则是个风趣可爱的老者,多年来和沈书云已经是忘年之交,书云学画之初,常来寺里观摩名作,他为她行了许多方便。

事情起自年初,权倾朝野的司礼监太监王瑾来寺内观摩,对这幅《东山林壑》打起了主意,方丈宏庵法师为了保住瑰宝,就委托贤二法师邀请名家,全力画一副仿制品,以防真品被王瑾强取豪夺了去。

贤二想来想去,当下画坛有以假乱真的才力的人不多,便悄悄求告了沈书云。没想到她考虑了几日,竟然应承下来 。不过是少年意气,想以此测试自己的技艺,能不能骗过京城权贵的法眼。

却没想到,时间过去半载,藏经楼迎来送往,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真被她瞒天过海。

作者有话说:

朱霁:住在我老婆家里太开心了!

书云:倒插门也不想要你。

第六章

“司礼监的人,没有再来讨画么?”沈书云虽然自信手头技法能与曹洞云岩灵魂相通,但是赝品毕竟是赝品,还是很关心此事的后续。

贤二法师神色安然道:“说起来也有趣,自从这一幅‘新作’挂上去以后,王瑾倒是再也没有来寻过麻烦。司礼监如今权势滔天,大概忙得很。”

“嗯,那就好。”书云点点头,心里却划过一丝失落。

新帝继位,祖父这样的忠臣被夺了实权,阉党四处搜集珍宝、作奸犯科,倒成了圣人最信赖的人。自古宦官干政就是朝纲败坏的开始,她为祖父不甘心,也为国家的未来有了隐隐的忧虑。

“姑娘还要看看那幅原作吗?摘下来以后,一直在宏庵住持的僧舍里放着,住持待会儿要会客,本座可以去讨来一观。”贤二法师问她。

沈书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临摹的那段时间,已经烂熟于心,今后都可以不必再看。”

年初,她把《东山林壑》借回家临摹,一连数日废寝忘食,痴迷到极致时,仿佛在和曹洞云岩隔着时空灵魂对话。得到了大家的真髓,画作只不过是一张纸,要紧的是心中的山水。

***

闺中女儿,即便偶尔出门,也不能在外头久留。沈书云就此作别了贤二法师,和念春两个人离开了藏经楼。

甘露寺的规制很高,除了帝王将相,一般访客的马车皆停在后门。又因寺院规模宏伟,从藏经楼到寺院后门,着实得走一段不短的路程。

已经入秋,今日风中已经有了凉意。此时穹窿上巧云舒卷,蓬松洁白。寺内古树葱茏,芳草怡人,沈书云和念春边聊便走,心情大好。

距离寺门还有一段距离,沈书云陡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人。而那人自然也认出了她。

沈书云暗道,真是晦气的冤家,在家里见到就算了,好不容易出趟家门,也要遇见。

朱霁的心里也是做此感慨,只是,他把一天只内见两回看成是莫大的缘分,不清楚沈书云在心里已经开始骂他了。

“沈大姑娘好。真巧,一日之内两次得见。”朱霁上前颔首,他是亲王世子,这京中能让他见礼的人并不多。没有长辈和外人,那凛凛的自负便毫不遮掩。

“世子爷有礼。”沈书云低下头行礼,想就此错过身道别,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言。

朱霁感受到了她的回避,却并不气馁,上前诚恳问道:“今日是盂兰盆节,大姑娘这是给亲人莲位上香吗?”

“回世子爷的话,的确如此。家母莲位在寺内供奉。”沈书云尽可能礼貌地回答,希望过分的礼貌,能拒他于千里。

朱霁反应极快,瞬间就有了歉意:“想必是府上为了接待我,耽误了给先夫人的祭扫,只能来寺里给莲位上香。怪我思虑不周,给大姑娘添了麻烦。”

他的歉意不像是假装的,沈书云更不想计较,只继续客气道:“世子爷皇亲贵胄,能下榻寒舍,是沈门之幸。家母过身多年,往年忙起来,也有只来寺里不去墓前的时候。”

朱霁一笑,知道她只是客气,但能和她这样近距离说几句话,也是无比欢喜。想到了什么,又说:“先前送给大姑娘的薄礼,可对姑娘的技艺有所助力?”

不提那盒子让沈书云感到羞臊的颜料还罢了,此时这人居然主动问起来了,干脆借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沈书云强忍着心头的烦扰,继续客客气气道:“世子为先帝尽孝,才会还礼小女。诚然是孝道彰显,感天动地!只是那颜料太过贵重,我一个小人物着实配不上,若世子不想令书云顾影惭形,改日我便差人原物奉还,这样心里还能熨帖些。”

她的回答让朱霁十分意外,脸上明显滑过了不悦和失落,但是骄傲的人不会在还没开场的时候就败下阵来,便说:“大姑娘的才情,京师无人不知,若是你都配不上,便没人配得上。”

这是公然的称赞,但对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孩子这样说话,显然是别有意味了。

语罢,他还不罢休,神情里有了一点赌气,带着些强硬,说:“况且,在下送出去的礼物,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沈书云心头之火也瞬时燃了起来,再不想对这个乱臣贼子装客套,言辞也不再柔软,愤愤道:“礼物是祖父收下的,并未问过小女的心意。沈家人丁众多,世子只送小女,凭白惹人误会。世子若是不肯收回,便把石色原封不动地退回到祖父那里。”

千挑万选的礼物,她可以不喜欢,可以用不上,但是总不能这般羞辱他的一片真心。一瞬之间,朱霁觉得她几乎有些可气。

但闺中女儿即便见过些世面,也比不上朱霁这样周旋在权力场上的人心机深厚,她如何斗得过他。

朱霁眼波一转,冷然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一盒颜色,死物罢了,既然送了大姑娘,就全凭姑娘处置。只不过我记得,盒子里还放了张字条。想来姑娘说要‘原封不动’退回,大抵这字条也未曾发现。送去给沈公爷收着的时候,一定想着把字条拿出来,才可以真正免去许多误会。”

“你!”沈书云被他说得脸色发红,终于怒不可遏地看向这个令她讨厌的人。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本来美如潭水的眼眸,顷刻间起了荡漾的波澜。朱霁从前只知道西施捧心是美的,原来美人生气,也是这样让人心醉。

“看来,字条你是看过了。”他微微一笑,从她身边走过,在距离她一拳之隔时,侧首道:“在下今日还要诚心礼佛,和姑娘就此别过。”

朱霁说完就悠然独行,朝着僧舍的方向走去了。

朱霁从宏庵法师的茶室里出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宏庵法师亲自送他至寺门,四宝等在那里。

四宝见宏庵法师将一只细长的锦盒递到他手里,也并不多言,只恭敬地掀开了马车的竹帘。朱霁向法师礼貌作别,便上了马车。

其实,宏庵法师忙着约他出来,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不过是感念安王当年对他的大恩,当面致谢一番罢了。他告知朱霁,甘露寺日前将十万两香火银,募赠给蓟州,当做是充盈部队的军饷。眼下已经派武僧夙夜赶路,将纹银押送往蓟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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