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这一刻他不拒绝承认,自己与祖父和父亲在一件事情上确实极为相似,那便是对权势的渴求与热忱。因此,看到太和殿正中坐着的堂兄时,他必须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平之气,才能换上恭顺温润的表情。
永续帝今年二十五岁,名唤朱雯,是先帝的嫡长孙。先太子没等到继位就病亡了,先帝本来并不想让朱雯继承皇位,但看到他在太子病重时不舍昼夜地侍奉在侧,被他的孝心所感动,几年后还是将他定成继承大统的人选。
登基以后的永续帝,肥胖而臃肿、善良且懦弱,在权宦与文臣之间左右摇摆,未能有一次拿出什么像样的决断,唯独听信文臣的建议,在打压先帝的托孤之臣上,付出了极大的勇气,荣恩公正是其中的代表。
面圣之时,朱霁和颜悦色、谦卑恭顺,对这位皇兄一口一句圣人,将永续帝哄得十分开怀。见他这般潇洒超逸的形容、温文尔雅的举止,永续帝难以理解为何洪承恩总是在折子里言辞激烈地谩骂这位堂弟和他的四皇叔,总说他们如何如何狼子野心,是国家的心腹大患。
本就是在意亲情的良善庸碌之人,加上一旁大太监王瑾推波助澜,一顿宫廷家宴下来,永续帝对朱霁几乎可以称得上欣赏了。
果然,如同王瑾所承诺的那样,一切都顺风顺水。送别朱霁出宫时,永续帝甚至许诺过段时日,洪承恩和李泰齐不再反复上书的时候,就送朱霁回蓟州去,更丝毫没有让他在京中禁足的想法。
朱霁内心满是嘲讽,面容上却一副亲兄热弟的感念表情。
***
回到荣恩公府上时,太阳已经西斜。四宝去备水,稍后侍奉朱霁宽衣沐浴。
完成了入禁面圣的大事,朱霁也觉得身心松弛。于是摘下梁冠,懒得换朝服,一个人在存雄居院内散步,感受惬意的秋爽。
荣恩公要求他只能在存雄居内行走,他便在院墙上的月洞窗前驻足,窗外恰好是喷涌的墨泉。经过一个夏日雨季的存蓄,初秋是泉水一年中最丰沛的时节,泉源腾空,水涌若轮,看着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沈书云从蓬蓬远春走出来,若有所思地漫步到墨泉边。
秋风有了凉意,她的月白纱罗裙衫外,添了一件水红色半臂,领口别着牡丹纹样的金扣,秀发在额顶挽成单螺,只清素地装饰一枚南珠。
这样的打扮,虽然不失少女的秀丽,却因她长年浸润于书画丹青经历,染上了一丝不合年纪的孤高疏淡。
这种不同寻常的风采,若是寻常男子,恐会觉得高不可攀、只能远远观赏,却恰恰是朱霁所喜爱稀罕的,盖因为他也是一样自负桀骜,勤勉早慧的人。
存雄居在蓬蓬远春上首些的位置,沈书云又正在出神沉思,完全没有察觉到围墙上的月洞窗前,有人在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沈书云手中拿着一朵不知在哪儿摘下的木芙蓉,眼睛注视着泉水,素手将花瓣拆下来,一片一片丢到泉水中,冰肌朱颜也难掩她此时此刻深深的哀愁。
她有心事。
在想什么呢?还在为了丢失了田黄石苦恼吗?朱霁揣测着,却又觉得她的苦闷,并不是来自一时一地,而是很久以来的一种积攒。
这时,念春过来寻沈书云,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朱霁听不见具体内容,就见沈书云把已经拆光了花瓣的绿萼丢到泉池里,转头带着念春往沈公的凌云院方向走了。
热水准备好了,四宝上前请朱霁去濯洗沐浴。他步履沉沉,一边走一边问四宝:“这两日,沈家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方才备水的片刻,世子留在府上的侍从,已经把荣恩公府上发生的精彩故事当成闲话学给了四宝。
见朱霁这样问,四宝想了想便说:“好像是有。曹管家手下的人对咱们的人说,昨日他们家后宅是起了点冲突,沈大姑娘用折扇打了二姑娘,据说下手还挺重,挺俊俏的脸被打成了猪头。”
作者有话说:
猪头:感觉有被冒犯到。
朱霁:我老婆太帅了,我老婆会打恶人的脸。
沈书云:你这恶人,也给我等着。
第十章
凌云院内,沈廷恩正躺在竹藤的躺椅上在晒太阳,翁姨娘坐在一旁秀墩上侍奉。见沈书云来了,忙起身让出了地方。
“大姑娘来了,公爷方才着急派人寻你多时了,你们祖孙聊会儿。奴正好下去给公爷煎药,”翁姨娘带着侍女退出院子。
念春识趣,转身去正厅里,给主子们倒茶,屋内便只有祖孙两个人了。
沈书云过去,没有坐在翁姨娘方才坐的秀墩上,而是蹲下身,坐在荣恩公躺椅前的脚踏上,依偎在祖父的藤椅边。
祖孙俩对着明媚的夕阳都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不由得让人联想到“相依为命”这四个字。
最后,还是沈书云先开了口:“祖父,我做错事情了。”
“知道错就好。”荣恩公起身,坐直了身子,沈书云忙起身从他身后垫上软枕让他靠着。
“你说说,错在哪里了。”荣恩公慢条斯理地接过念春递来的茶。
“打了二妹妹。”书云低头小声说。
她打人,是被妹妹逼得没办法,天知道她多么不想和沈书露一般见识,但凡能忍她便忍了。可是出了这口气以后,书云心头却爬上了一丝没味儿的情绪。
“我不是说这个。该罚的人,你打晚了,活该你自己再受委屈。”沈廷恩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她。
沈书云有一丝讶然,她知道祖父会理解她,但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荣恩公开口问她:“我问你,田黄石怎么找不到了?你屋里原来四个丫头,现如今怎么变成三个了?”
“祖父其实早就都知道了……”沈书云有些意外,但片刻也就不意外了。
“这么大的府邸,我虽老了,却也不缺几个耳报神。”
沈书云了然,祖父那般明白的人,国家大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小小府邸能有什么瞒得住他,必然是先一步知道了全情。
可是她半晌没有再说话,最后从唇边低声挤出一句:
“那您,就不能装着不知道吗?”沈书云眉眼里满是让人心疼的惆怅。
沈公爷胸口一紧,沈书云的反问,实则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孙女识大体、有主张,但他没想过,原来从头到尾不告诉他,除了怕惹他动气,还有一层意思:她希望他能袖手旁观,不要插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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