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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朱霁到芙蓉宫的时候, 没有让任何人通传,只是款步进入沈书云的寝殿,里头只有念春一个人在侍奉, 桌子上的茶水与膳食一点没有动, 沈书云靠在支摘窗下的贵妃榻上, 披着中单看向外头出神。
念春见他来了, 蹙着眉头想要行礼,被他不做声摇摇头示意制止,带着几分沉重的步伐走向了沈书云。
即便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也知道眼睛哭得肿了。
在朱霁眼里, 沈书云其实不太爱哭,大抵是武将世家出身, 似乎比一般的少女要刚强稳重, 从前在沈家遭际了那么多烦心事儿, 也没有怎么见她落过眼泪,总是端着宠辱不惊的嫡长女的范儿。
朱霁心里一紧, 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击。
被人摁在侍女院查看, 是沈书云此前绝对想象不到的羞辱。然而还是因为被他关在东宫,而一一承受。
“你来了。”沈书云听到了他的脚步,回头看他,有些红肿的眼睛回眸看向他, 依旧是温柔而淡定的模样。
朱霁回来的路上准备了许多安慰她的话,甚至想到若是沈书云在他面前呜咽哭泣, 应当如何宽慰和疼惜, 但是当他自己站在沈书云跟前的时候, 才知道自己的宽慰显得如此矫饰和无力。
“对不起, 让你受了委屈。”
朱霁低下头, 他因不能给沈书云正妻的名分而为难,此刻却让心中的白月光被卷入了这般不堪的折辱中,已经是惭愧于无地了。
沈书云眼底浮现了哀婉的落寞,似乎是劝慰他又似乎是劝慰自己:“已经过去了。想必你也已经去寻过陛下。”
“我已经让人把昭华拖出去责罚,如果你不解气,可以随时杖毙。”
朱霁忍不住起来怒火,昭华不过是个宫婢,却敢动沈书云,这是他治人不严所致,此刻想以此来让沈书云心中好受一些。
“我会命人时刻守护你,再不会出这样的差错。”朱霁眼神中斩钉截铁,却见沈书云在他面前,泪痕未消的脸上,竟然绽放了笑容。
她的美一直端方大气,如富贵逼人的牡丹,美得夺人而不妖冶,此刻的笑也是如开启了万古春意般的雍容夺目。
“放了她吧。”
意识到沈书云说的她指的是昭华,朱霁有些意外,他不解。
“你分明受辱,为何这般宽怀?这里不是沈家,你不必事事周全旁人,这件事的确是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责罚一两个下人给你出出气,也是应当。”
沈书云倒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她绕过朱霁,看向支摘窗外的候鸟。已经是暮秋时节,似乎是东宫最后一只候鸟,也要离开京师,往更南方去了。
“陛下,应当是允诺放沈雷一马了吧?”良久,沈书云才将视线从鸟鹊飞走的枝头上回过神来,再度落在朱霁身上。
朱霁点点头,道:“我本来将他私藏在京郊一处院落,等时局转圜,再放他离开,如今父皇已经有了默契,便可以择日让他重获自由,只是京中认识他的人太多,还需要远走他乡为好。毕竟曾经是赵世康麾下的逆贼。”
听到“逆贼”两个字,沈书云心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牵动起来。
朱霁双手扶住她有些颤抖的肩膀道:“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云娘,你不会不懂。”
他的言辞中有一份耐心的规劝和解释,但也让沈书云听出了胜利者的骄矜。
是啊,应当是享受胜利的时候了。
无论是高高在上,日后唾手可得的宝座,还是大权在握,众人跪拜的朝贺,甚至包括沈书云自己,都是朱霁父子胜利后的嘉奖。
他们提着脑袋造反的,也算是筚路蓝缕,来之不易。在历史上的帝王之家,父子情谊可以达到朱霁与朱枋这样,即便也充斥着算计和防备,但也已经不算太差。
她的受辱不过是朱枋在叮嘱儿子,作为孤家寡人,不可以沉迷于任何会成为自己弱点的事。甚至,她猜想到了朱枋会以沈雷作为一个台阶,不至于父子反目。
显然,对于这个交换,朱霁是满意的,只是他的底线是沈书云不可以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他作为储君,能做到的极限,沈书云生在京师高门世家,自然了解其中的道理。
但是说不出来为何,她心中的感受却不仅仅是委屈,而是一种悲凉。
觉察到了沈书云的不对劲,朱霁还以为她是因为白日里被冒犯而难受,于是唤四宝:“去把昭华那个贱婢的皮剥了,就在近日她去过的侍女院。谁若是求情,便一起受刑。”
朱霁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是碾死一只蚂蚁,却让沈书云悲凉之感更胜一筹。
她没有理会朱霁的发令,只是提起了裙子,跟上了四宝前去处置昭华的步伐,对四宝说:“等一等,我也去。”
朱霁上前拖住她:“你还要救她不成?她对你敌意已久,其实就是忘了自己奴婢的本分。”
沈书云将他拖住自己的手轻轻拨开,对朱霁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戳了他心坎的话:“若是近日因我而让她惨死,便也是忘了我奴婢的本分。”
语罢,沈书云提着裙子去追四宝。
——
侍女院内,昭华已经散乱了头发,被两个从昭狱找来剥人皮的刽子手摁在地上,双眼空洞地顶着地上的石板,如同朽木。
她从前在蓟州很得朱枋的信任,从很小的时候就侍奉在朱霁身边,从蓟州入京师,也一手掌管了东宫上下的所有大事小情,俨然是东宫的女主管。
对此,她觉得这是自己多年耕耘的结果,并不以为意。
以至于对沈书云也生出了妒忌和轻蔑之心。
但是她到底没有想到,在朱枋与朱霁这样迷恋权力的人眼中,几乎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和取用的,自己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
朱枋敲打朱霁的目的已经达到,死一个奴仆无非是眼睛都不值得眨一下的小事。
见朱霁到来,昭华眼中才回转了一丝人的神采,匍匐在地上,呜咽着恳求朱霁看在她多年来是个忠仆的份儿上,饶恕她。
至少,不要让她被活剥,这样的死状,实在太过凄惨残忍。
昭华口中被含着煤块,恳求的声音呜呜咽咽听不清楚,只是掺杂了哭腔和悲鸣,听起来格外让人胆寒。
朱霁却嗤之以鼻,对昭华好不以为意,甚至连应一声的耐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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