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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 第6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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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迟疑翻开,只见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果然不是一夜之间足以伪造。细看内容,皆是抄录的名家名句,王维也有,骆宾王也有,上官婉儿排在头名,且单空了一页,用细墨线勾了一朵扶桑。

自来诗画不分家,风月之人即便不曾习画,即兴提两笔,亦能有出人意表之妙,上官因为这朵扶桑,对宋之问多了些欣赏。

“下官入控鹤府半年有余,日常往来集仙殿,偶然遇见,便仰慕才人正大仙容,只宫禁森严,不敢搭话,昨日蒙颜夫人牵线,才胆敢前来。”

上官听了,嘴角带起笑意,和颜悦色地与他攀谈。

“主簿的才名我听说过,昨日颜夫人取中您甲等第一,是实至名归,倘若让我来评,也是如此。”

倚着扶手叫人倒茶,一面和煦地问。

“主簿在控鹤府,还有什么请教我?府监入禁中时日虽短,实在八面玲珑,能干极了,自他来了,我与颜夫人省下许多力气。”

这是自然,宋之问趋近半步,“府监机敏过人,又知圣心,可是嘛——”

他转着步子,竟撩起幔帐,钻到上官跟前来。

宫人意外之余,纷纷横眉竖目,从上官身后绕出来伸臂挡他,几个嬷嬷更是厉声斥责,“速速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胡钻乱撞的?”

上官怔怔坐在案前,手里还扣着一只小小的靶镜。

宋之问进来前,她许是伏案太久的缘故,忽觉额角一跳一跳地锐痛,几乎不能支撑,嬷嬷原说请太医,但因还有两份淮南来的急报没看,明日一早相爷又要觐见,她今晚必得理出个章程,候着圣人得空时讲解,实在是走不开,只得叫宫人拿镜子来照着她瞧,还没看出个名堂,宋之问就闯了来。

宫里从来不缺美女争奇斗艳,二十年前有韦氏和太平公主,如今,又有太子家的安乐郡主和杨夫人家的三娘。她们拿她当长辈,礼遇客气,尊重的是她手中这支天子御笔,却不知她看着新长成的闺秀,羡慕中隐含哀怨的复杂心境。

她长长叹息,挥袖让人退出去,又道,“请主簿帐外说话罢。”

宋之问候着女官等却行而出,提着袍角直退回方才那处,重新拱手。

“府监办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譬如指点下官向蜀中征办些衣料,或是指梁王府与太子联姻,自是十拿九稳。可他到底欠缺学识,毫无文史积淀,国朝的外交与军政,听不懂更说不清。”

上官嘴角微沉,眼神有些冷厉。

外交军政是国朝第一等的大事,几时轮到控鹤府插一脚了?

圣人登基以来,文治武功皆有所成,但最为她自矜骄傲的,还是与周边的战争。其中,于西南方向的吐蕃互有胜败,但自论钦陵死后,已占取上风;于西北方向的突厥则是愈战愈勇,逼得可汗阿史那默啜自请为子,更为国朝出兵讨伐契丹;于东北方向的契丹则彻底荡平。

加总算算,七胜两败一平,战绩比李唐太宗、高宗两朝更加辉煌。

圣人爱重张易之更胜假和尚薛怀义,控鹤府半在前朝,半与内侍省相当,拥有远超历代宠妃的实权。

但即便如此,圣人却从未允许张易之插手涉外事务,向来是她与颜夫人先拟个草稿,召主客司几位郎中公议,内里独以郭元振的意见最得圣心,待条条框框定下来,略问问相爷意见,便推上朝会。

宋之问观察着上官的神色。

“昨日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送来国书,嘈嘈切切一大篇,附有数张图册,是地图并账本子一般的数目字,府监一头雾水,召下官讲解,可惜下官虽识得些许突厥文字,因不知前因后果,也无从理论。”

上官猛地一凛,这封国书竟是连她都不知道!

一丝地位动摇的恐惧从心头流过,上官抬眼往宋之问脸上望。

羊角大灯过于明亮,隔着沉沉的幔帐,愈显这边灯影飘摇,宋之问挺拔的人影立在暗心儿,一把美髯垂在胸前,举止还是那样从容端雅,仿佛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透露了怎样的机密。

上官忖了忖,起身步出阴霾,听见宋之问平淡的语调。

“府监身为男子,岂会满足于以宠妃佞臣的身份青史留名?”

上官闻言淡淡一笑。

她从掖庭出身,从头到脚没有丝毫锐气,两手紧紧交握着,卑躬屈膝,像御前执伞、捧灯的奴婢,把自己约束,再约束,所站不过一步,所行不过方寸。

“两强相遇勇者胜,圣人喜爱府监,自是因为他不同凡响,可比起圣人日月之光,府监那点儿野心本事,只是萤火之微茫罢了。”

宋之问却说不是,“十年,甚至五年前的圣人,府监不敢挑战,可如今不同了,才人瞧不出来么?”

他骄傲地捋着长须,抻着细长的颈项和舒展的腰肢。

“圣人老了,老到不为下官所动。”

他的无耻镇住了上官,好半天没说出话。

宋之问等了一歇,笑她无力招架,话头施施然一转。

“才人困守宫廷半生,所见尽是些宵小。贵为公主,为保命亦肯下嫁,做婢女之子的嫡母,更别提府监兄弟,为争宠爱,做尽世人不齿之事……”

上官冷笑着打断。

“若论世间男女行为之猥琐,哼,江山代有人才出,譬如前日之阎朝隐,今日之主簿,不都是其中翘楚么?”

“今日不说下官,只说才人。”

宋之问有唾面自干的胸襟,摇着一根手指扳回主题。

“才人贪恋文士名望,妄想以出淤泥而不染之洁净姿态为后人记诵,便注定要受名声所累。”

上官终于失去了耐心,提声诘问,“你到底为何人来做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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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冒大雨回到住处,才关上门,外头闪电刷地一劈,整个黝黑的天幕仿佛被点燃了,紫紫红红亮成一片。

张说已在房里候着了,见了面少不了一通吹捧。

“前两日我一同乡,在鸾台做录事的,手里扣着一份要件送来给韦侍郎,一见我便问,你被点为天下诗文魁首之事可属实?听说我与你恰有两分交情,千叮咛万嘱咐,说待你回京,无论如何要相约见面吃饭,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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