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周采意回到明夷宗时, 崔鸣剑正指点她两个师弟习剑。以周采意的眼光看,这两位师弟剑招幼稚程度堪比她十二岁的日课,然而他们已经快二十了。崔鸣剑为了给徒弟喂招, 将实力压制得与这两个徒弟相当, 周采意不需要思索便能做出最好应对。这么简单的拆解竟然使周采意心情放松下来,和慧空当面对质的震惊和愤懑情绪短暂被压制下去。
但它们并没有消失。
“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崔鸣剑头也不回。
对招的师弟同时收剑, 恭敬地向周采意行礼。他们的大师姐踩着草地走来,只是点一点头。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两个师弟对视一眼, 便要行礼告退。崔鸣剑止住他们:“课还没上完, 一个个就想跑了?先把这七剑练熟了再说。你们师姐在你们这个年纪, 早就学会全部三十六剑了。”
嘱咐完两个徒弟, 崔鸣剑才转过身。周采意为了燕月生房景延二人奔波数日, 眼里疲惫如尘灰。
“慧空方丈告诉我, 他其实是我亲生父亲。我不能杀他, 更不能杀房景延。”
“他确实是你的父亲。我想, 你应该有做过一点心理准备?”
“我以为师父你认识我的父母, 但想不到我爹竟然会是个和尚。周采意,多好的名字。”周采意摇头,“但我怎么能猜到,我的父亲根本不姓周?”
慧空出家前俗名姓李,周采意偶然听九龙寺住持说起过。何况她和慧空方丈长得一点都不像,周采意想破了头, 也不会意识到她与慧空有血缘之亲。
“我从你娘那里将你抱过来,自然是按照你母亲的姓氏给你起名字。”崔鸣剑斟酌字句, “我以为你不会想要和抛弃你的父母再有瓜葛, 所以才和慧空约定, 他永远不能向你透露你的身世。他之前一直做得很好。”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周采意忽然激动起来,“我早就知道我没有爹娘,已经这样过了二十五年,他以为我还会像三岁孩童一样,整天做着爹娘从天而降的白日梦吗?”
“明夷宗就是你的家,你并不是没有家的孩子。”崔鸣剑打断她的话,“慧空方丈前日之举并不是为了向你示好,而是为了保护他的徒弟,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他用这个身份逼你对房景延放手,日后他不会也不能再干涉你的生活。”
周采意沉默片刻:“我恨他。”
“可以恨他一段时间,毕竟他无论是作为爱人还是作为父亲都不算称职。”崔鸣剑揉了揉周采意的脑袋,“但不要恨一个人太久,恨一个人时间越长,你情绪被消耗得也越多。周采意是慧空放弃的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你也可以把慧空当成过客。你可以把恨他们的时间用来做其他事。”
“……他们?”周采意皱起眉,“师父想说的到底是慧空还是房景延?”
“如果你不再在意他们,是慧空还是房景延还重要吗?”
周采意默然片刻:“师父,我想见一见我娘。”
“她不一定想见你。”
“我不和她打招呼,只是远远看一眼也行。”周采意抬起下颌,“我知道,我是她不想要的孩子。但既然我已经见过了亲生父亲,不去见她未免有些厚此薄彼。”
村头私塾,正在为第二天卖油准备的周氏娘子若有所感抬起头。远远的灌木丛中站了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她挑起帘子,撞进一双秋水般的剪瞳。青年女子按剑立于树荫下,朝她笑一笑。
“你是……”
周氏娘子心头隐隐涌上一个猜测,但是不能确信。忽然一阵地风刮过,吹起无数灰尘。周氏娘子被吹迷了眼。待她揉开眼睛再看,树荫下的青年女子已经不见了。师徒二人的对话被卷在风中吹远,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她真的是我娘?我觉得我和她长得不太像。世上真的会有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的孩子吗?”
“也许你是上天赐给你爹娘的孩子,但他们不珍惜你,所以天道收回了这份礼物,让你长得谁也不像。”
离开九龙寺后,燕月生一路北上。她还记得在明夷宗被刺杀的事,每到一处必得乔装打扮。然而穿上锦霞裳,燕月生无法使出半点幻术,只得用乾坤笔在脸上画出明渊的模样。好在比起算力,她丹青功夫也不遑多让,花不了多少墨水。她又将锦霞裳扎在腿上,外面罩一件宽大的紫袖圆领袍,脚底塞了七八层鞋垫。幸得燕月生体形偏瘦,多穿一件也看不出来,还得在咽喉处画出喉结,另在脊背肩膀处塞些棉花,将身形垫得厚实些,才能勉强看起来像个男子。
等她赶到京城,已是二月光景。距离摄政王谋逆一事已过去数月,京中守卫比先前宽松许多,城门看守也不再到处盘问来人底细。燕月生在京城中央的宴福楼点了一桌菜,却不急着吃。隔壁雅间的交谈声汇入她的耳中,其中许多都是她曾认识的人。
“前儿大将军顶撞陛下,陛下脸都气白了。我还寻思着这位当真不怕死,结果林将军回去便大病一场,几日不能上朝,焉知不是心病?看来君威莫测,他也是怕得很呢。”
“谁不这么说?大家都以为陛下必定会恼了大将军。毕竟摄政王一倒,这半年来不听陛下话还能教训陛下的也只剩下他了。”说话的人“啧啧”有声,“没想到陛下不但不生气,还赏了大将军许多宝物。药材也就罢了,偏有一件贴身小袄,是用神族凤凰脱落的尾羽织就。据说宫中也只得这一件,能挡住修士的全力一击,寻常护心甲都比不上。”
“说来也奇怪,陛下如此爱重大将军,为什么当初就容不下一个摄政王呢?”
“嘘——不要命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了去,你的脑袋可就不保。”
“是我嘴快,不说了。喝酒喝酒。小弟自罚一杯。”
宫中能抵挡修士攻击的宝物不多,燕月生当郡主的时候摸了个遍,从没听说过这领凤羽袄,一时间有些疑惑。隔壁续道:“大将军虽曾为陛下心腹,但如今再论,陛下最信任的大约还是薛统领吧。摄政王一死,燕家大半军权被陛下夺回,剩下的油水都给了薛家。朝中眼馋的人可多得很哪。”
燕月生心中一动,琢磨着要不要易容成薛稚的模样混进宫廷。但接下来的谈话很快打消了她的想法。“这个月来薛稚日日随值,几乎睡在了宫里。陛下爱他爱得跟什么似的,他兄弟也狐假虎威在外面逞威风,我就不爱看他们这幅狗仗人势的模样。”
“国师出京,陛下也是有顾虑的吧。宁道长虽为国师师妹,却比陛下还要年轻,看着就不太可靠。陛下为了自身安全,自然是要薛稚随身侍奉的。我看国师什么时候回京,薛稚便什么时候能出宫。”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议论还未结束,隔壁的燕月生已经结账走人。身形单薄的青年没入大街人群,一转便不见了踪影。
宁又青从没见过比姜佚君更怕死的皇帝,当然,这也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皇帝。程素问刚离开京城去了西南九龙寺,姜佚君便将宁又青召入宫中随侍。其他人不明就里,以为陛下是看上了这位天机阁门下,想要纳这位宁姑娘充实后宫。而宁又青却清楚得很,姜佚君只是害怕摄政王残党的刺杀。如果姜佚君有一天要娶她为后,也绝对是因为这样更方便宁又青保护他。
她先前劝说过姜佚君,摄政王残党早就被他杀光了,剩下的也不在京城。姜佚君坐在龙椅上,大可高枕无忧,何必惧怕那些成不了气候的家伙。
而姜佚君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人。燕月生,她还没死。”
宁又青想起雪夜客栈的匆匆一面:“睿郡主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天道护持,何必惧怕一个弱女子?”
“天子?”姜佚君重复一遍,轻轻笑起来,“不,我不是凡人,但她也不是。宁姑娘,你还不够了解她。燕月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回来杀掉我。我不能给她这口气。”
想到这里,宁又青摇摇头。她见过贸然从三楼跳下来结果把腿摔断的燕月生,很难将那个柔弱的少女和姜佚君忌惮的睿郡主看做一个人。那一夜若不是程素问执意插手,燕月生或许早就死在妖族手里。睿郡主能活下去已属侥幸,怎么还能凭一己之力谋逆?
眼下姜佚君又传召,命宁又青去书房随侍。宁又青转过宫墙,正要去见姜佚君。忽然间她停下步伐,倒着退出门槛。
“师兄?”
待要离去的背影僵硬片刻,随后程素问转过身:“是我。”
“真的是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宁又青大喜,在程素问背上猛拍一下,“我前天才收到师父来信,说那魔胎十分棘手,你还得在宗门待几日,怎么忽然回来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