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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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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煮茶的老板一回头,谢王臣却愣住了:“是竟陵王——”

那茶摊老板——竟陵王李放抬起了头,端着茶壶走了过来:“谢公子——”

“你是专门在此等我?”谢王臣觉得不可思议,他离开青泥驿站之时,李放分明已经向北而行,与他的方向南辕北辙。自己所乘的马匹已是山道中难得的快马,李放竟然赶到了自己的前头。

李放坐在他的对面的石凳之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个白瓷杯子,碧绿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氤氲茶烟袅袅升起,发出清雅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李放看似随意的坐在那里,谢王臣只觉得他的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静,仿若渊渟岳峙,岿然不动,让人恍然记起此人可并不是什么山村夜店的茶摊老板,而是近年来名动天下的南周“战神”——此人自八年以前被封为竟陵王,受命整顿荆襄防务,身先士卒,率领麾下竟陵军打了无数苦战,竟将荆襄防线全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在民间获得“战神”的美称。更让身为嘉平帝嫡子的广陵王李昶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而这次他受李昶委托前来西蜀的目的便是要带龙渊剑回金陵——嘉平帝年已四十五六,却至今未立太子。眼见李放的声望越来越高,李昶寄望于有了这柄“王权之剑”的加持,能在江淮战场上取得寸功,为王储之争积攒更多的筹码。

“谢公子,请。”李放微微一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文雅而温和,彷如他此刻真的只是山野之间一位好客的主人。

谢王臣端起茶盏:“还未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 ”李放并未接他的话,反而低低念了一句佛经。

谢王臣一脸懵逼:“啥?”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李放将茶汤一饮而尽:“失礼了,李放自幼在步虚观长大,有蒙师兄教导,饮茶之前需得念净水咒。”

谢王臣仍是一愣:“据在下所知,步虚观可是道观,难道也需念佛咒吗?”

李放微微一笑:“谁说道观里就都是道士,没有和尚了。”

谢王臣一怔,想起关于金陵坊间流传的竟陵王李放的故事了。

据说这位竟陵王虽然是嘉平帝李杭的长子,却并非妃嫔所生。承圣帝李楠当初登基,京中还有几位未成年的幼弟。李楠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常觉得如鲠在喉,便将这些弟弟远远地分封出去。当年李杭年不过十一岁,受封为丹阳王,便离京就藩。李杭少年心性,除了京城,没人管束,最喜游山玩水。丹阳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几年也就玩腻了。便白龙鱼服,私出封地,外出游历。有一日在尧山脚下,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美貌女子。李杭对她一见倾心,将之带回丹阳,为之延医问药。彼时李杭已订下亲事,乃是江南望族孟家的女儿。他虽然倾心此女,但是并未行纳妃之礼。原想先娶了王妃,再纳为侧妃。谁知便在李杭娶孟氏为妃之日,那女子伤心之下,早产下一子,从此不告而别。

此子先天不足,王府太医俱说恐怕不好养活。恰逢彼时仙都山步虚观清徵真人在王府随喜,便将他带了去。说起清徵真人,乃是大周一代奇人,细算起来与谢王臣也算颇有渊源。此人早年乃是大周朝的一名落第秀才,幼年即有“神童”之称,却屡试不第。万念俱灰下索性投江了断,却不想随江水漂流数百里未死,醒来时身处江南第一佛宗的无量寺山门之外,他便依从天命在无量寺出家,十五年之后成为无量寺的主持。谢王臣的师父了尘大师正是他的师弟。清徵真人一日观云相,心有所感,觉得身如流云,当去则去。又辞去无量寺主持之位,蓄发还俗。他跟随云踪到了仙都山步虚观,又出家入道,不过半年,便折服步虚观诸多道生,成为步虚观的观主。

李放在仙都山长到十四岁。那一年,正是慕容傲兵犯稷都,自立为帝的一年。消息传来,丹阳王近水楼台,又得到江南诸多世家的支持,在金陵称帝,建立南周。

大礼之前,李杭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便命人将之接到金陵,这也是金陵城的王公贵胄们第一次见到这位皇长子。他温和有礼,举止有度,仿若璞玉珠光,自有高华,竟比生长丹阳王王府的嫡子李昶更显俊雅高贵。听说,当晚二皇子李昶便砸了一只暹罗进贡的象牙雕塑。

那一年,南周西北防线战事不利,一度连重镇襄阳也落入敌手,南边的竟陵与江陵岌岌可危。危急之际,嘉平帝封李放为竟陵王,主西线战事。第二年,竟陵军便收复襄阳郡,第三年,收复南阳,此后年复一年,竟陵王所辖的版图不断扩张……

“我听说谢公子的师父正是无量寺的大主持了尘大师,难道他没有诵过这个净水咒吗?说起来,我那师兄只在无量寺呆了三年,就满口的阿弥陀佛……”

清润的嗓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王臣道:“我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说起来,只是因为无量寺收了我谢家大笔的香火钱,所以不得不答应做这个顺水人情罢了。”他笑了笑:“我平生看到光头的和尚就怕,还从未登过无量寺的大门呢。”

对面的男子低声叹了一声:“啧,谢公子对谁都是这样一副‘我谢家有的是钱’的欠揍模样吗?”

谢王臣莞尔道:“你呢,日理万机的竟陵王专程在这里等我,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套近乎吗?”

李放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知道金陵谢家是李昶最坚定的盟友,可不是我鼓动唇舌可以撼动。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是谢老太爷的意思吗?”他顿了一顿:“我可不相信金陵谢家未来的家主会蠢到来赌一场几乎是必输的赌注,难道只为一试入神境高手的箭法?”

谢王臣没有说话,竟是默认了。

李放轻叹一声:“看来南渡遗老们是真的将南周国运押在那把龙渊剑上了。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就算百里不生暂时还无法突破洞微境,短时间内也必然功力大进,柔然大军势必南下伐梁。只需要龙渊剑到手,李昶便可挥东路大军北上,慕容傲腹背受敌,若是百里不生多出一份力,南周说不定真的有光复稷都的机会。”他轻轻揉了揉眉心,“可是,届时就算你们攻下了稷都,面对的可是空前强大的柔然大军,又将如何?”

谢王臣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如蚊蝇:“祖父说了,柔然地广人稀,草原骑兵再骁勇,也无法占据整个中原,不过想得燕云之地逐牧而已……”

李放发出一声低笑:“原来是打着割地求和的主意,可是你们是否想过,慕容傲纵然倒行逆施,但他毕竟与你我同族,总不至于屠戮百姓。柔然终归是外族,一旦让柔然入关,届时中原板荡,又不知多少遗民泪尽胡尘里。驱虎吞狼,可若是养虎为患,又将如何收场?”

谢王臣低下了头。此行他作为李昶的密使,表面上的任务是护送龙渊剑回金陵,若是有机会邀请琅嬛胜地那两位明艳美丽的女子前往江南,促成与李昶见面的机会更是再好不过,可是在临行之前,他却接到家族命令,要将朱明弓与朱明弓谱找机会暗中送到百里不生的手上,那弓谱之中更有一封谢家家主写给柔然大将军的亲笔信。金陵这些年看似平静,但是自竟陵王李放在荆襄一带建功之后,朝中各部早已暗中做好了大规模北伐的准备。不过,南周现有大军多是最近几年仓促建成,若论精兵强将,并没有与慕容傲硬碰硬的本钱,而柔然大军南下便是南周所期盼的那个契机。但是胡汉有别,北梁与大周争锋,终是同族之争,就算南周君臣们再怎么盼着柔然南侵北梁,自己再去趁火打劫,也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公然勾结柔然。正所谓兄弟阋墙,万没有找隔壁邻居相帮的道理。谢家这才有了这个与虎谋皮的计划。谢王臣当初一听也是大皱眉头,却被谢老爷子一番斥责。谢老爷子甚至提出,如不照办就让他的堂弟谢之棠取代他担任广陵王李昶的少傅之职,谢王臣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

出于某种谢王臣始终不解的理由,金陵谢家在皇长子竟陵王李放与嫡子广陵王李昶之间,毫无避忌的站在李昶这边,而嘉平帝对谢家的选择迄今未曾表明态度。谢王臣名为王府少傅,实则便是广陵王府的幕僚,替他出谋划策。若是将来李昶真的登上帝位,自然也会倚重这位少傅和他背后的谢家。而他之所以被视为谢家将来的继承人,也正是因为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老爷子提出让堂弟取代自己的位置,意味着不再认可自己作为未来家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越是高阀大族,越是子息繁盛,有才能之人也如过江之鲫,而主事者也越是冰冷无情。谢王臣为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已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资源。第二天一早,他便向老爷子请罪,带着朱明弓与弓谱上了路。

谢王臣明白老爷子心里的担忧,明明淮扬一线已经集结了南周最强的军队,各种钱粮补给源源不断输入,偏偏毫无寸功。若是让李放再继续在荆襄扎根数年,竟陵军继续扩张壮大,将来北伐再让他立下首功,李昶能不能如谢家所愿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将会再添变数。这也是谢家这两年四处囤积粮草,倾力准备北伐的原因。

龙渊剑在这个时候重现江湖,更是让谢家与李昶欣喜若狂。

……

谈到这里,两人俱是无话可说。

李放道了声告辞,便向南而去。他孤身一人,仿若山中猿猴,行在崎岖蜀道也如履平地。

“殿下——”谢王臣叫住李放:“殿下毕竟救我一命,我也该回报一二。殿下身怀重宝,怀璧其罪,路上须得万分当心。据我所知,谢家已经与生死楼合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龙渊剑……”

李放回过头:“若是我猜的没错,谢家在西南的行动应该是由大公子你全权指挥吧?”

谢王臣:“不错。自殿下夺得龙渊剑,我已经向生死楼与谢家在西南一带所有的暗桩发出命令,留意殿下的行踪,务必从殿下手中夺得龙渊剑。现在整个蜀中已经设下天罗地网,殿下一出此处,只怕寸步难行。”

李放笑了:“既然如此,那谢公子又何必专程提醒我呢?在你心中,我们可是敌人。”

谢王臣哑口无言。

李放继续道:“既然谢公子也并不想与我为敌。我不妨再告诉你两个消息,免得你白费力气。第一,那把龙渊剑我已经送给了北梁四圣使之中的青龙圣使辛可。”

谢王臣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你怎么可以……北梁可是我们的敌人……”

李放一脸无辜:“你们谢家可以将朱明弓与朱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我又为何不能将龙渊剑送给北梁圣使。对我而言,送给北梁总比让它回到金陵好多了。”

谢王臣无法反驳,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他这厢正打算暗夜抢劫,却发现对方已经釜底抽薪。一日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北梁四使离开西蜀。龙渊剑若是已经落入慕容傲手中,广陵王李昶与谢家为北伐所做的一切准备恐将尽数落空。等他回到金陵,只怕老爷子将他活剥了的心都会有。想到这里,他胸中一滞,牵动昨晚旧伤,竟然吐出一口鲜血。

李放一把扶住他,一股真气从后背渡入他的经脉,助他疗复伤势。“谢公子何必这么心急,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李放微微一笑道:“那把龙渊剑并不是真的,若我所料不错,是那小丫头找人打造的一把赝品,应是出自神铸欧冶神机之手,连我都差点被骗了过去。”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他的心情大起大落,若非是那股中正平和的真气在他的百骸千穴中四处游走,几乎又要吐血。

李放颇为委屈:“我说了是两个消息,是你自己只听一半。”

谢王臣喃喃道:“竟是赝品,我怎么没有想到。是了,我说百里不生既然龙渊剑已然到手,为何又要将之射出,我可不认为我的一条性命竟然比龙渊剑贵重。那真的龙渊剑又在哪里?”

李放收了手道:“你太小看卓天来唯一的女儿了,她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她带着龙渊剑去往金陵,又怎么会不做好万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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