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2 / 2)
似乎一瞬之间,整片荒野中的军士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或许他们当初与最崇敬的竟陵王分别之时,便已料到些什么。
此情此景更是超出李昶与谢之棠的意料。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放为了让大军驰援兰陵,竟然以身为饵重伤在慕容青莲的手下,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李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涩……
他嗫嚅着,想对眼前的红衣女将军说些安慰的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之棠开口道:“卓将军,战场之上死伤难免,请节哀顺变……”他的神情,悲伤得恰到好处,可是眼神却仿若嗜血的狼一样发着幽亮的光芒。
卓小星心中无来由的一凛,不,她不可沉浸在悲伤之中。经过这短短的接触,她已看出这位谢之棠绝对不是谢王臣那样的儒雅君子。就算李放真的死了,她亦一定要将这十万大军安全带回襄阳。
自己绝不可露怯,给对方可趁之机,她强抑心中悲愤,猛一提气,一道清冷响亮的喝声已响彻整个荒原:“哭什么哭,平白让别人看笑话吗?王爷只是坠江,还不定就死了。你们忘了临别之前,王爷说过什么吗?”
荒野之上哭声一滞。
“今日李放与诸位并非死别,诸位请各自珍重,风雨之后,会有重逢。”
人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临别之前李放的殷切笑语。
风雨之后,会有重逢。
对,王爷武功高强,机智无双,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死……
那哭声慢慢停了下来。
卓小星再次提气道:“传我军令,全军造饭,一个时辰之后开拨,连夜返回淮阳。”
说完她复看向呆立一旁的李昶与谢之棠,下了逐客令:“王爷,竟陵军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开拨。兰陵之围已解,我亦无意居功,如何向朝廷奏报但凭王爷的意思。此战所有的俘虏稍后我会命人移交给贵军,王爷要杀也好,要放也好,要慢慢审问也好,都与我无关。只是我需提醒王爷,萼绿华身为琅嬛胜地传人,更是将来的淮北王妃,定不甘心就此失败,说不好就会卷土重来。我奉劝王爷,切莫贪功丢了性命,还是早日退兵回广陵比较好,否则下一次就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唤:“卓将军留步……”
“谢将军还有何事?”
谢之棠道:“我听说前柱国大将军卓天来便是死于慕容傲的阴谋设计之下,龙渊剑修复后亦被慕容青莲所骗得,可有此事?”
卓小星淡淡道:“是又如何?”
“如今竟陵王生死未卜,你们这一支孤军即使回到襄阳亦毫无凭恃,更何况沿途之上恐怕少不了慕容青莲的围追堵截。”
卓小星冷冷道:“哦,谢将军又有何高见?”
谢之棠缓缓道:“不如卓将军与我们广陵王联手,你我合兵一处,凭我们三十万大军,齐心北伐,定可重新夺回龙渊剑,光复旧都,杀死慕容傲为卓老将军报仇。将来我们广陵王若是登上王位,定然不会亏待卓姑娘……”
“这是谢将军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卓小星转头望向广陵王李昶,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诮之意。
李昶听闻李放重伤坠入淮江的消息,心中犹自恍惚。他对李放素来唯有敌意,从未有过兄弟之情。乍闻李放为救援自己而死,心中难免唏嘘,但也只是唏嘘而已。听到卓小星问自己,以为她有意于谢之棠的提议,终究是向往皇位的权欲之心占了上风,他思索片刻之后道:“听闻你们卓家本来是大周世袭罔替的镇国侯,本王可以承诺,当来我若登上皇位,必会为卓家恢复爵位,卓姑娘亦可以成为我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侯爷,不知卓姑娘对这样的条件可还满意?”
卓小星发出一声哂笑,她抬头看向李昶,目光满是不屑:“曾经我以为王爷你才是龙渊剑真正的主人,即使我在西蜀面临生死关头和无数艰难抉择时,亦不曾放弃将龙渊剑送往金陵、交给王爷的想法。如今看来,是我错了。王爷刚愎自用,轻率用兵,以致兰陵之围,枉送将士性命,无勇无智。听闻兄长死讯,毫无哀戚之色,反思争权夺利,不仁不义;王爷如此做法,又怎堪为龙渊剑之主,怎堪为天下之主。王爷的好意,请恕卓小星不敢受领。”
她遥望西边初升的长庚星,缓缓道:“当此之世,唯有一人之才华、气度、胸襟可堪成为龙渊之主,如果他死了,我必会不负他的交托,将这十万大军平安带回襄阳。如果他还活着,我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两位就此别过了……”
李放,你一定要平安活下来。她在心中遥遥祝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放竟在她心中拥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谢之棠犹不死心,大声喝道:“站住!难道卓姑娘不想为父亲报仇吗?”
“报仇是我卓小星自己的事,不该将无数无辜之人拖入兵燹之中,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曾经的她确实希望挑起两国战争,从中寻找为父报仇的机会,可是如今亲历数场大战之后,她已然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与残酷。或许南北相争最终无法避免,然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因为一己私利将万千生灵拖入战火之中。
她不再理会身后两人,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在她身后,广陵王李昶神色铁青,眉目中闪过一丝戾色。
又是李放——
为什么你总是要挡在我的面前?
为何与你相比,我总是一钱不值。
他抬眼看向谢之棠,冷声道:“派人沿淮江秘密搜查李放的行踪,他若是死了最好,若是没死,那他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是。”
第75章 一叶轻舟(一更)
此时, 在淮江的一条偏僻支流之上,风雨之中,正行着一叶孤舟。
这舟是极小的, 是以江河为家的渔民的居所,仅在船顶有一片乌篷遮风避雨而已。而那乌篷下的小小空间也仅容一人坐卧。此刻,一名黑衣的男子正仰卧其中,占去大半的空间。另有一名男子一身蓑衣, 戴着斗笠坐在船尾。天公不做美, 晚来之时偏下了一阵急雨,这蓑衣本是他随手从小舟上寻得, 本来不合尺寸,兼早已破旧,很快他便淋成了落汤鸡。
谢王臣望着湍流的江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舟是他以二钱银子向江边的渔民买来,贵为金陵谢家长公子的谢王臣这辈子都没有坐过这么破旧的船,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纡尊降贵假扮成渔民, 当然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去救李放这个平生最大的敌人。
当日, 他从谢之棠手中拿了金盂神水, 离开广陵,心中不忿。他心知如此大事,绝非谢之棠可以做主, 必定是因为自己那日为李放不平, 惹动老爷子的机心。谢王臣看起来温顺, 胸中却有几分桀骜不驯, 心想不就是区区一个谢家继承人的位子, 大不了老子就不要了, 于是满心愤懑的跑到秦淮河脂粉之地, 醉生梦死地过了几天。
抱着手中的软玉香脂,喝着清冽甘醇的美酒,他到底还是不甘心。这些年在名利场中打滚,在权利斗争中失败的下场会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他如今虽仍在风月之地呼风唤雨,尽享逢迎,可是一旦失去谢家继承人的头衔,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距离自己想要的不过一步之遥,只需要等老爷子两腿一蹬,便可掌握这个拥有无数财富的家族,难道就要因此放弃吗?他固然是欠李放的恩情,然而那一颗“万金丸”已足以还清。
说到底,他并不欠李放什么。于是他离开秦淮,赶往襄阳,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只要杀死李放,甚至不需要杀他,只要伤了他,再去老爷子那里表示自己已经知错,老爷子自然会原谅他,他仍然可以稳居谢家继承人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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