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1 / 2)
蝉衣接着道:“我倒是想为他治伤,只是他非说自己罪有应得,被你刺一剑是活该,坚持不肯要我医治。又说有要紧事,要回金陵去,就走了。”
“什么?”卓小星只觉得胸中气血一滞,就要下床。蝉衣连忙按住她道:“姑奶奶您自己还病着,就别添乱了。”
卓小星道:“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蝉衣道:“怎么拦?之前嘉平帝已经连发五道诏书召他回金陵,就是在你被慕容青莲所擒之时。为了救你,他已经在稷都城迁延了许多时日了。况且,我留他干什么,留下好让你再捅一剑吗。”
卓小星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蝉衣这妮子本是个好性子的,没想到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直接喷了她一脸血,什么时候李放竟与他们鸣沙寨的人这么熟了?
她好半天方讪讪道:“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冲动了。可是他确实是杀了我父亲的凶手,我自幼便立誓,此生一定要为父亲还有计二叔他们报仇……还有你,怎么句句夹枪带棒的,胳膊肘还往外拐吗?”
蝉衣道:“我可不管你们那些恩啊仇啊。我只知道李放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本就是四师叔求他来救你的。他堂堂一国王爷,日理万机,为了你不知道多少事情都放下了。即便魔教有数百人,而他不过是孤身一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他之所以使出‘一瞬昙华’的功夫,也都是为了救你。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是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我可看不惯。”
蝉衣顿了顿,又道:“而且你说,他便是伶仃夫人,是当初落日关的凶手。可是伶仃夫人成名之时,可是在二十多年以前,那时我们都尚未出生,他竟陵王李放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至于九年前,他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已,又有何动机跑去落日关杀人?”
“可是他分明亲口承认……”
卓小星话音未完,却被蝉衣打断:“就算亲口承认又如何,他也说了此事非他本意,以致铸成大错。这其中或许另有奸人算计也说不定,你不去问他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却只敢将满腔的仇恨向他发泄。你若是真想报仇,为啥不去杀慕容傲,不去杀血无常,你之所以对他动手,不过是仗着他本心善良,比别人更有愧悔之心而已。不过是你知道他对你好,不会怪罪你罢了……”
卓小星被怼得哑口无言,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蝉衣说的并没有错。
不说此事确有奇怪之处,就算李放确实曾参与落日关之事,难道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事,便都是假的不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淮江畔带话的那位乐歌禅师,临别时曾赠言:“缘起则劫生,劫尽则缘灭。而施主的缘劫端看已心。望施主他日遇到难以抉择之事时,能以未来心观此时心。”
以未来心观此时心。
此言说来玄妙,分明是乐歌禅师早就知道这些事,所以希望她在将来知道事情真相之时能想想自己当日之心。
当日倾他荣辱不改本色的高士之心,当日重他死生只许家国的凌云之心。
他一次次为了救自己,为了救大周奋不顾身,差点失去自己的性命。
她想起那日在襄阳,苍凉月色之下的那一句“今日之事,其罪在我”。
她现在明白了,或许那并不是伪装,而是他真的觉得所有的事都是他的罪过。
他的内心中或许一直觉得,他在不知情的情况误伤了卓天来,以致英雄陨落、山河变色,所以稷都城破、慕容氏篡位、南北分裂、征战连年,这天下所发生的种种事便都成了他的过错。
这些都是他的罪。
所以他拼尽性命想将一切导回正轨。
可是这真的都是他的错吗?该担负起这些罪过的明明是策划落日关之事的慕容傲,明明是因为对卓家的不信任致使慕容傲坐大的承圣帝,甚至他们鸣沙寨内部都有人与慕容傲合谋,而致使十大罪者被放出。
他虽然多次救了自己,却总是与自己若即若离。也许在他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是凶手,终有一天要偿罪。他不敢与自己有太多感情上的牵绊,或许便是不希望在那一天自己会下不了手。
所以当自己诘问他之时,他没有推诿亦没有辩解,没有想着去逃避自己刺出的那一剑。在受伤之后,也不愿意接受蝉衣的医治,而是选择一个人默默南归。
甚至,他没有想过要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隐瞒。
以李放的能力,他应该清楚鸣沙寨已经查知伶仃夫人参与了当年落日关之事,并一直在追寻伶仃夫人的下落。可是他不仅为了救自己而重新使用伶仃夫人的身份,还为了击败商风翼再次使用“一瞬昙华”之招。
分明就是故意让她发现当年的真相,让自己了却当年之仇。所以他才会说一直在等这一天。
那么蝉衣说自己刺他一剑,只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有愧悔之心而已,并没有错。他背负着整个天下的罪孽前行,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罪根本就没有那么多。
而自己呢,却从来没有想过他那双幽深的眸子的后面背负着如此多的东西,只因自己的一时气恨,便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她心痛得几不能呼吸,蝉衣看到她面色灰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阿星……阿星……”
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她被自己气着了,忙道:“阿星,我刚才是说着玩。你要是心中实在恨不过,他应该还没有走远,咱们可以追上去,再骂他一顿,给你出气……不过动手还是算了,毕竟这竟陵王也怪可怜的……”
卓小星差点被这颗墙头草气笑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蝉衣,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恩将仇报,我可真是蠢透啦……”
蝉衣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到了,安慰道:“没事没事,竟陵王他不会怪你的……”
卓小星道:“他确实不会怪我。因为他觉得这天下间所有的错都是他一个人的,他本就是罪有应得。我刺了他一剑,他可能还会感谢我,觉得是我减轻了他的罪孽。”她努力地笑了一下,可是她的样子却像要哭出来。
蝉衣一愣:“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对啊,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可是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我还刺了他一剑……”自己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身前的萤火,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卓小星伏在案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什么人欺负我家阿星啊,来告诉师父,师父帮你教训他……”
紧接着,一个高大粗犷的人影走了进来。门帘一闪,带来了外面的冰冷的寒风,可是他脸上沧桑的笑容却让屋内的两人感到一阵温暖。
蝉衣脸上露上惊喜的笑容,叫道:“杨前辈——”
卓小星见到师父,忙收了泪,跪下见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当日师徒二人匆匆一会,旋又分别。卓小星心中始终记挂当初用十丈软红放倒师父,偷走《生杀刀谱》之事,此刻再看到师父,心中惴惴不安。
杨桀大手一挥道:“起来吧。”
卓小星站起身起来,杨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啧啧,不错,刀法已经修到第六层巅峰,蜀山剑阁的那位七公主倒是本事不小,可惜当年——”他话说了一半,却又闭了嘴。
卓小星奇道:“可惜什么?”
杨桀小声咕哝道:“可惜当年你爹没能娶了她——”
卓小星脸色一顿,杨桀似乎意识到跟她说这些不太合适,脸上不免尴尬起来,他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道:“阿星,这次我主要是来找上次你身边那个小白脸。那小子学的武功颇有奇怪之处,倒是有点像我当年认识的一位……”他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一位故人,我有些问题要问他。那小子倒是聪明,自那日分开之后就一路留下记号,我才找到这里。他人呢?”
卓小星与蝉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没想到见面之后杨桀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李放的下落,两人只好将他们在祈风镇遇到魔教之人及之后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杨桀越听越是皱眉,当听到李放使用“一瞬昙华”之招之后,更是惊得站了起来,问道:“真的是‘一瞬昙华’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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