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2 / 2)
闾丘明月眸珠一转,陷入思考之中。
他方才以为,在今晚混乱的局面下,在卓家军的逼杀追赶下,柔然难逃就此覆灭的命运。他使出天魔解体大法,便是希望能与鸣沙寨在场的两名首脑人物陆万象与卓小星同归于尽,这样谷浑木灼与斛律虯若不是双双战死,应该还可以带部分人马回到柔然本部。而眼下陆万象只想止息干戈,并无赶尽杀绝之意,他自然也不想平白失去性命。
他手中金色掌气顿时一敛,望向陆万象道:“只是不知陆寨主的话,是否可以代表鸣沙寨另外三名寨主唐啸月、盛天飏与水泊晚?我昔年亦曾参与落日关之战,害死卓天来,难道你们真的甘心放弃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陆万象望向卓小星,眼神平静无波,但卓小星知道陆万象无声的眼神中所表达的话意,不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陆万象都会支持,而其余几位叔父也是如此,因为自己才是鸣沙寨如今的寨主。
卓小星轻轻点头道:“鸣沙寨之事,我卓小星可以全权做主。而陆三叔的决定,便是我卓小星的决定。”她微微一顿,道:“我固然想为父亲报仇,但去年在稷都城,闾丘先生也算救过我一次,恩仇就此相抵。若是闾丘先生将来不再履足中原,我卓小星亦可放下此仇,不再追究。可若是先生违背承诺,卓小星纵然能力不足,亦必杀你。蚍蜉憾树之招,我能使出一次,便能使出第二次。”
闾丘明月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哈哈一笑道:“卓姑娘如此容貌,又有如此胸怀,也无怪乎南周北梁两位最杰出的英雄人物都会对卓姑娘倾心相许。我闾丘明月一生只曾败过两次,一次是败给你的父亲,一次是败给你。卓姑娘放心,我闾丘明月不是输不起的人。明日一早,我便率领大军撤回柔然王庭,中原局势,亦从此与我无关。”
……
草原上第一场春雨降下的时候,雪岭关外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闾丘明月骑在骏马之上,带着柔然大军与可汗的灵柩,扬鞭向北。
因为那日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虽并未彻底完成,但此招对他的损耗极大,一头青丝彻底转为白色。当晚,闾丘明月亲自出手,掌毙了几位带头作乱的柔然皇子,将其余不服之人囚禁,以雷霆手段整肃苍颜部落,扶持郁久闾·伊哈年方八岁的幼子登上汗位。但是他已心知,柔然部落的分裂已成定局,因为柔然可汗与百里大将军之死,柔然两大部落苍颜部落与赤金部落将会龃龉不断,关系再难弥合。而柔然南征的梦想亦随着一代雄主郁久闾·伊哈之死彻底破碎。
他回望他筹谋一生,柔然也未能踏过的雪岭关,发出一声长叹:“雪岭多有豪侠气,英雄白发空自嗟。”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一章。
第152章 淮南兵燹
淮南城郡守府。
杜龄山站在书房门外, 小心地听着书房之内传来的动静。
“咣当——”这应是自己珍藏多年的蕉白藏青砚落地的声音。
“砰——哗——”这应是桌上那一方已有三百年历史的青瓷笔洗摔碎,里面的水倾洒而出的声音。
“轰——哗啦——哗啦——”不好,这应是整个书房的那一方博古架被暴怒的广陵王掀翻, 自己无数的收藏恐怕已成一片狼藉。杜龄山面露肉痛之色,再也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跨门而入。
这时,一道轩昂的人影伸手拉住了他, 道:“杜大人留步, 杜大人书房的损失由我谢家负责赔偿,大人眼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杜龄山眼眸一转, 将已经伸进去一半的腿缩了回来,低眉看着眼前来人,低声道:“谢少傅,王爷这是怎么啦?”
谢之棠摇摇头,道:“杜大人,淮南城已不可守, 入夜之时, 广陵军将会撤出淮南, 退守庐阳。杜大人身为一郡太守,还是赶紧去准备一下——”
杜龄山闻言大惊:“你说什么?”
“杜大人不必慌张。杜大人对王爷忠心耿耿,这段时日我都看在眼里。杜大人身为淮南郡守, 失去淮南城, 虽然名声上不太好, 但只要杜大人好好给王爷办事, 以后的前途又岂会限于这区区一郡?”谢之棠声音一冷:“只是此事机密, 若是走漏出去必然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给撤军之事平增变数。该如何办事, 杜大人应该心里有数——”
杜龄山背上流出冷汗,连忙应声道:“是是是。下官这便下去好生准备——”
淮南城已经被围超过一个月了,在萼绿华暴风骤雨的攻势之下,淮南城几乎每一天都处于随时可能会被攻破的边缘,然而广陵王李昶每日亲上城头督战,以及在谢家强大的后勤资源调配支援下,淮南城竟奇迹般地守到了今日。
然而今日亲自召见了从北方归来的密探之后,暴怒的广陵王几乎砸烂了书房所有能砸的东西,而谢之棠更是越过广陵王,直接向他下达了准备弃城的指令。单凭直觉,杜龄山已知自北方传回的消息多半不简单。多年的为官之道,已让这只老狐狸明白有的时候事情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反正谢之棠已经向他承诺,只要自己抱紧广陵王的大腿,日后还是会有重用的机会。至于淮南城,是不是能守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龄山离开之后,谢之棠在窗外驻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书房之中。
广利王李昶双目犹如利箭一般,向他直刺而来,声音中的怒气更是不可抑制:“谢之棠,你们家那位老爷子不是说坚守一个月,到春天雪化之时,自有强援自北而至吗?如今四十多天了,你们谢家就是这样为本王办事的吗?”
谢之棠低下头,躬身道:“王爷,此事确实出乎老太爷的意料。谁也没有想到昔年卓天来身亡,卓氏旧部竟然还一直隐藏在西北荒漠之中,更没有想到,卓家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枉顾卓氏与慕容家的血海深仇,突然率军出现在雪岭关外,挡住了柔然南下的脚步……”
“卓小星,竟然是她?”李昶脸上阴晴不定,自言自语道:“这个卓家孤女不是一直与李放在一起的吗?我之前听宫中传来的消息,李放已经向父皇提出要娶她为竟陵王妃,父皇亦已应允。她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帮慕容青莲——”
谢之棠道:“我想此事或许正是得到竟陵王之授意也未可知。我听说竟陵王一向对那些屈服于慕容氏的北民心怀妇人之仁,认为他们也是我大周子民。而且卓小星在北方拖住柔然人,殿下势必无法守住淮南城,无法在军功上与他一争长短。”
李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咒骂道:“好你个李放,我绝不会遂你之意。对了,援兵呢,金陵城不是还有十万的禁军吗?只要再给我十万人马,我一定能打败萼绿华那妖女,让父皇刮目相看。你给老爷子传个信,让他在金陵活动活动,将那十万禁军送往淮南——”
谢之棠薄唇一抿,摇摇头道:“王爷,若是卓小星在北方拖住了柔然人南下的脚步,淮南城必不可守,我们需得早做打算……我刚才已经命杜龄山做好准备,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庐阳亦为大城,这段时日,我已经命人整修防卫,囤积战备物资。而且我们谢家已经调集各地战舰与商船近百艘,现在都已屯居于巢湖。北人虽擅长马战,若到南方水网密布之地,我军依仗水军之利,想必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李昶身体猛地一颤,仿若如梦初醒,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谢之棠,谁给你的权力如此横断专行!”他的胸脯上下起伏:“谢之棠,你可知本王当日在朝堂之上已立下军令状,若是让北梁大军突破淮南一线,本王便以死谢罪。谢之棠,你轻言撤军,是欲让本王失信于天下人吗?”
谢之棠低下头,不去看李昶狰狞的脸,沉声道:“虽然王爷立下军令状,但是王爷亦顶着北梁大军的压力在淮南一线坚守了两个多月,如今退守庐阳,就算陛下也说不出什么。而且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他当日虽然表面上帮助王爷您重掌东府大权,可是却在言语中逼王爷您立下军令状,便是等着有朝一日王爷失败了,好来看王爷的笑话。王爷若是真的战死在淮南,岂不是正遂了他李放之意吗?”
李昶一怔:“你说什么?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此话何意?”
谢之棠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其实,当日王爷您离开金陵之后,竟陵王李放曾派人送来一封信,预言淮南城或不可守。当时我以为竟陵王此举在于动摇我军军心,所以并未将此信转交给殿下您……”
李昶道:“信在哪?”
谢之棠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笺,递了过去。
“淮南城东会淮扬,北临徐州,西连豫州。四战之地,虽城池坚固,若遇北梁大军强攻,则孤城难守。若事不可为,则可退守庐阳,屯水军于巢湖以守长江天险,切莫死守。切记,切记!”
那跌宕遒丽的笔迹,正是出自竟陵王李放之手。
厌恶、恼恨,挫败、嫉妒,一瞬之间,无数的情绪将李昶淹没。我李昶是什么人?我是当今皇上嫡子、东府统帅,需要你李放来教我怎么行军打仗吗?难道全天下就只有你李放是南周战神,战无不胜,而我李昶就只配一个“绣花枕头”的评价,为你的盛名作陪衬吗?
李昶伸手将信笺撕得粉碎,怒声道:“李放,你早知道我守不住淮南城,等着看我的笑话吗?既是如此,那我便偏偏不能如你之意。就算我今日殒身在此,也绝不后退。来人,为我披甲,我要亲自出城,会一会萼绿华那妖女——”
眼看着李昶飞快地将一身战甲穿上,离开郡守府,飞马向行营而去。
谢之棠心道不妙,他本意是希望李昶认识到当初军令状是李放有心设计,做不得数,来劝说李昶退守庐阳,没想到李昶心中对李放的怨念与执念如此深重,倒是适得其反。
他站在郡守府门口,遥望李昶离开的背影。李昶此人性情执拗,但他既为东府首脑,若他坚持不肯弃守淮南城,自己亦无法僭越。也许自己应该先去找杜龄山,让他暂缓弃守淮南的计划,先尽全力配合李昶守城。他随手招来一名侍卫,正打算让他去找杜龄山,忽而一拍脑袋,自己是跟着李昶这傻主子太久,也跟着变傻了吗?
广陵军若是能打赢萼绿华,早在一个月多前就赢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李昶此时率兵出城,岂不是正中北梁军之下怀吗?不行,当务之急,必须得先将李昶追回来才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