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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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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狮子吼这门武功之下吃过不小的苦头, 心知其霸道之处。在场士兵众多,而且大多数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在这招之下, 只怕会死伤惨重。

罪头陀本身武功已入乘化境,在场众人根本无力与他抗衡。

恰在此时,天外突然响起一阵歌啸之声。

“小头陀,古庙中。兔葵燕麦闲斋供。

自烧香, 自打钟。斜日苍黄有乱松。

何为名, 何为利,丰碑是处成荒冢。

何为善, 何为恶,灵山本在我心中。”

这道歌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仿佛梵唱,又仿佛道情,偏生压制住了罪头陀的狮子吼。场中众人原本觉得那罪头陀口中佛咒, 正如洪钟巨鼓一样敲打在神魂之上, 眼冒金星, 痛楚难当。可在这歌声响起后,渐渐恢复正常,直至心清目明。

众人心中巨震, 本以为在今日的稷都城, 见到已入乘化境的罪头陀已足够震撼。没想到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任你魔高一尺, 我自道高一丈, 还有人能稳压罪头陀一头。

众人循着歌声的来处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老道人出现在目光尽处。道人鹤发童颜, 手持拂尘,袍袖随风清扬,自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气度。

见到老道人的一刻,李放神色微微一惊,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尊。师尊你怎会来此?”

众江湖弟子此刻方知,原来这名老道长竟是李放的师尊,无量寺的前任方丈,仙都山步虚观之主清徵真人。

以他的年龄与辈分,恐怕即使是众人门中师长在此,也要称呼一声“前辈”。众多江湖弟子一同下拜行礼,纷纷道:“见过真人。”

清徵真人微笑颔首,示意众人起身。他看了罪头陀一眼,这才回答李放方才的问题:“我与这头陀还有一段公案未解,今日便是为此而来。放儿,你方才所言故事,可是实情?”

李放心中了然。

想必清徵真人早知他在稷都城会遇到罪头陀,是以专门为此而来。他点头道:“不错,当日在稷都城我便心生怀疑,以罪头陀的武功,若是欲置我于死地,我早该当场毙命,根本不会捱到陆寨主相救。后来我与阿星误入稷都城外的那处地穴,见到众多无量寺僧人的遗体,似是死于别种邪门功法。当年无量寺戒律院三十六僧的旧案,其中或许别有隐情……试想若是这些佛门弟子都是死于罪头陀之手,以他的个性,不大可能将这些人的尸体藏在地穴之中。我想当年,您与卓大侠恐怕是冤枉了罪头陀了——”

“此事当真?”清徵真人犹疑道。

卓小星向前一步,高声道:“此事千真万确,那些无量寺武僧被人某种魔门邪功吸干鲜血而死,死后多年尸体仍干枯不腐。我想当年我的父亲并未查明事情真相,便接受无量寺的委托,认定头陀为杀人凶手,将之擒拿流放,其中也有不妥当之处……”

在场众人皆是窃窃私语,罪头陀当年列于十大罪者之首,审罪幽州台、流放岩冰岛本是当年卓天来与鸣沙寨的一大壮举。而后来罪头陀更参与落日关之战,致卓天来死于落日关。想不到她为人子女,又担任鸣沙寨的现任寨主,本与罪头陀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竟然承认卓天来在处理罪头陀一事上有失妥当,恐怕当年无量寺的那桩公案确有冤情。

听闻卓小星的话,清徵真人倏尔沉默了。

他那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望着罪头陀,有些质疑,又有点困惑,良久,终于问道:“摩诃,他们所言是真的吗?”

罪头陀冷嗤一声,讥哂道:“师兄早已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又何须再问。呵,我早该想到,是这个小子说谎,师兄心中早有定见,又怎么会认为自己有错?我已承诺为慕容氏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在落日关围杀昔日大仇卓天来,第二件便是在稷都杀你的好徒儿,算他命大,没有死成,这第三件,便是为他守住这稷都城。既然师兄来了,我们不妨手下见个真章,也让师兄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生恶根——”

他向前一步,直面清徵真人。手中禅杖重重落在地上,地面震起一道长长的裂纹,劲光直扑清徵真人。

清徵真人不及阻挡,登时后退一步,吐出一口鲜血。

没想到当年是自己冤枉了摩诃业者,清徵真人脸色微白,竟连持修已久的道心都出现一丝裂痕。

他与摩诃戒者虽然一同拜入禅心大师门下,他本是在不惑之年才半路出家,不论是修持还是习武都比不上寺中同辈的弟子,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只是无量寺的火头僧而已,而摩诃则是带发修行的头陀,在无量寺中更是受人歧视。师父禅心大师事务繁忙,并没有很多时间亲自照料弟子,摩诃在无量寺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这个当师兄的教导照料。让摩诃修习狮子吼的武功亦是他的提议。两人虽然名为师兄弟,实则有半师之情。

当初罪头陀误伤两名无量寺弟子,虽致祸端,却本是无心之失,他虽然按无量寺戒律将他逐出山门,但也认为他本心非恶,并未废去他的武功。后来闻说三十三禅宗找上门来,他心中以为不过些许误会,可是后来戒律院三十六武僧一去不返,这才让他重新开始审视当年禅心大师所留下的四个字“天生恶根”。

也许有的人终究是天生孽骨,无可救药,自己一再容情,只是为天下再造祸端。

是以,他与卓天来联手,将罪头陀生擒之后,锁住琵琶骨,流放岩冰岛。不料多年之后,罪头陀为慕容傲所救,在落日关围杀卓天来,以致天下南北两分。

可刚才他却听说,当初之事别有内情,罪头陀并未杀人造业。一瞬间,他竟不知道是喜悦更多还是愧恨更多。

禅心大师所留下的一句天生恶根,没想到多年以后,却由这短短的四个字生出无数的风波,如今这一切又能否挽回呢?

假如他当年并未因事外出,又或者在无量寺武僧失踪后能相信自己的师弟,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他的人生、卓天来的人生、大周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罪头陀面前。他走得很慢,步履有些不稳,与方才仙风道骨的道者判若两人。罪头陀的手剧烈颤抖着,似乎想要出手,但直到清徵真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始终没有举起手中的禅杖。

他无法出手,或许在看到师兄的那一刻,他已失去了出手的勇气,只是佯装罢了。即使他的武功已是天下无双,而他的师兄早已垂垂老矣,修持已久的道心亦出现裂痕,他也不敢。

清徵真人颤声道:“摩诃,当年是师兄错了,师父亦错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天生恶根,你……”

罪头陀冷笑道:“呵,师兄现在才说这话不觉得太晚吗?就算之前禅宗凶案与戒律院武僧非我所杀,可是就在师兄到来之前,我已杀了不少人。”

他的目光望向身后倒落一地的义军尸体,咬牙切齿道:“就算我从前不是,现在亦是了。师父与师兄既然希望我是个恶人,那我便做个恶人又何妨呢?”

清徵真人叹息一声,手中拂尘一扫,仿佛一阵清风拂过。那些原本倒地的义军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他们迷茫地揉着眼睛,看清周围的情形,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还未来得及庆幸,便看到罪头陀仍在站在那里,哪里还敢逗留,一个个飞也似的逃回大军之中。

武盟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义军明明都已倒地身亡,竟然还能死而复生。

无量寺弟子玄心小声解释道:“罪头陀之前使用的武功乃是无量寺的狮子吼,他方才只是在说话间使用极少的内力,使人七窍闭塞,呼吸停止,但并不会马上身亡。只需要使用特殊功法为之疏通七窍,就会重新苏醒。”

清徵真人望着罪头陀,缓缓道:“师弟,你并不想杀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天生恶根四字,困你一生,误你一生,你难道不想解脱吗?”

罪头陀浑身巨震,手中禅杖再也握不住,跌落尘土之中。

清徵真人轻轻一叹道:“当年我与卓天来联手擒你,岩冰岛困你十年,不得自由。如今卓天来已死,此过便由师兄一人承担。当年戒律院武僧到底死于何人之手,师兄必会查出其中真相,还你一个清白。待此事了结后,师兄便自囚于仙都山,终此一生,再也不出仙都山一步。你若是愿意回无量寺修行,师兄亦可为你作保。无量寺若是知道当年之真相,也一定愿意重新接纳你……”

“你若不愿意回无量寺,天下间大好山川,又何处不可静心持修。”

罪头陀再也按捺不住,他面对着清徵真人跪了下来,眼眶中的那一滴浊泪终于缓缓流下:“师兄……”

他压制着哭声,起初只是哽咽,他终于释放出积攒了十数年、无人可诉说的冤情与委屈,哭得就像当初刚刚被善人家送到无量寺的那个孩子。

那个一无所有,只有师父与师兄的孩子。

过了许久,那哭声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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