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老家(2 / 2)
夏常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夏,警官啊,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的,你只管说。”
论辈分,夏木繁得称夏常春一声“叔”,她没有客套,直入主题:“常春叔,我们这次过来,是调查十六年前我母亲失踪一案。”
夏常春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他当然知道,徐淑美娘家在三塘镇,经媒人介绍嫁到五皮村,温柔勤俭,与夏满银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两人感情很好。徐淑美是初
中毕业生,相貌柔美,谈吐气质与村里寻常妇人很不一样,村里老人、孩子都特别喜欢亲近她。
十六年前,徐淑美失踪的时候是个春天,夏常春当时三十一岁,已经成家立业,还不是村干部。听说徐淑美是在中午前往镇上砖厂送饭的途中失踪,直到晚上夏满银饿着肚子回家察觉不对劲报了警。派出所同志前前后后来调查了一个多星期,什么线索都没有。
从村里到镇上有七、八里路,村里有人看到徐淑美挎着篮子往镇上去,路上还寒暄过几l句,可是到了镇上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她,夏满银中午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妻子送来的午饭,以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只得喝了几l碗凉水垫了垫肚子,等到下班回到家,听说妻子送饭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才慌了。
夏常春记得,六岁的夏木繁从那天傍晚开始就抱着村口那棵大樟树号啕大哭,边哭边喊妈妈,哭得声嘶力竭的,不管别人怎么哄都不肯离开,一直等到夏满银回到家抱起她,夏木繁才指着小路喊:找妈妈、找妈妈。
全村人都帮着一起找,点着火把、打着手电顺着去镇上的路寻找,可是直到凌晨都没有一点消息。
后来警察介入,一丝线索都没有,最后按失踪处理。
两年之后,夏满银不再心存侥幸,到派出所办理了销户手续,徐淑美就此成为一个“死人”。
再以后,夏满银结婚生子,去镇上生活。
徐淑美失踪之后,原本乖巧可爱的夏木繁变得浑身都是刺,她执着地认为徐淑美还活着,谁敢说“你妈妈死了”,她就冲上去拼命。
她憎恨给母亲销户的父亲,不愿意与继母一起生活,坚决要留在老屋等母亲回来。面对朝夕相处的奶奶郑惠菊、大伯夏满金、大伯母周兰妮以及堂兄妹,夏木繁也绝不容许他们说徐淑美已死,只要他们说半句母亲的坏话,夏木繁就捣乱报复。
就因为这个,夏木繁和家里人的关系十分紧张。
她在村里也以“烦人精”、“刺头”、“调皮鬼”闻名。
现在看到她成为一名刑警,还带着其他警察一起重启旧案,寻找母亲失踪的真相,夏常春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他很佩服夏木繁的执着。从六岁开始到现在应该一十出头了吧,她竟然一直记得母亲,要找到母亲,这样的坚韧他在其他人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
可是,他又有些担忧。当年发动全村、派出所那么多同志都没有找到徐淑美的下落,现在时隔十六年,哪里还能找得到?
想到这里,夏常春问道:“繁繁,你妈妈失踪是在1980年3月吧,当时全村人帮着找了一个晚上,第一天一早报警,派出所同志来村里走访了五天,又到镇上询问过不少人,可是都没有找到有用的消息。现在调查,你想怎么开始?”
夏木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纸张泛黄的小本子。
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是她小时候稚嫩的笔迹,有些字不会写用的是拼音。
夏木繁五岁由母亲开
蒙,早早学会了拼音,六岁上小学之后,她便开始在本本上记事,将村里关于母亲的所有传言与消息都记了下来。()
“先从村里这些谣言的源头开始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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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到底是谁编织谣言,往母亲身上泼脏水?现在夏木繁要一个一个地查下去。
这些故意歪曲事实的人,都有犯罪动机。
“谣言?”夏常春心头一紧。
徐淑美性格温柔、文化程度高、生得又好看,村里有些无知愚昧的长舌妇心存嫉妒,闲极无聊猜测她到底去了哪里的时候,不免有些难听的话传出来。越传越离谱,什么跟人跑了、丢下女儿到城里享福去了、和人私通被人害了之类。
没想到,夏木繁一点一滴都记下来了?
这孩子……真是记恨呐。
如果夏木繁还是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夏常春能用“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来搪塞;
如果夏木繁没有穿警服出场,夏常春能用“事情过去这么久,谁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来应对。
可是现在夏木繁一脸严肃,身后站着派出所所长、市公安局刑警,面对她的询问,夏常春必须认真对待,不能再有半分敷衍。
“没想到啊,繁繁记事真早,那个时候你也才六岁吧。行啊,你说怎么查,叔支持你。”
郑惠菊的目光被夏木繁手中那个破旧的小本本吸引。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条凳上站了起来,冲到夏木繁面前,劈手想要抢过那个黄纸壳的本子:“好啊,你这烦人精心眼跟针尖一样大,六、七岁就开始记仇恨,我倒要看看,你都编排了哪些人!”
夏木繁侧身略让,左手将本子往口袋里一放:“别急,先从你开始。”
夏常春忙上前将郑惠菊往后拉了拉:“惠婶,繁繁回来是办正事,这里都是警察同志,你可不能再拿当奶奶的架子,不然就算妨碍公务,要抓起来坐牢的。”
夏常春的话成功让郑惠菊老实下来,她目光闪烁,缩了缩脖子,显然还是怕警察的。
夏木繁盯着郑惠菊的脸:“我妈失踪后你对我姥姥、舅舅说她跟村里知青眉来眼去,肯定是偷着跑了。我问你,我妈和哪个知青眉来眼去,又是和谁跑了?”
母亲失踪的时候夏木繁刚满六岁,但她记事早,清晰地记得姥姥和两个舅舅曾经来家里闹过,后来被郑惠菊一通作天作地、撒泼打滚卸了气势,再加上村干部和派出所同志的调解最后不了了之,两家彻底断了联系。
虽说母亲那边的亲戚不再与夏家来往,但夏木繁永远也忘不了奶奶骂过的那些话。
郑惠菊一下子卡了壳。
徐淑美嫁到五皮村之后,郑惠菊看不惯徐淑美与小儿子腻歪恩爱,又嫌弃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在徐淑美失踪娘家人上门要人时,为了逃避责任往徐淑美身上泼了盆脏水,没想到夏木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夏常春叹了一口气:“惠婶,徐淑美跟知青跑了这个流言,的确是从
() 你这里传出来的。当初咱们村里来了五个男知青,在大队部杂物房里安了家,后来77年高考恢复有两个考上大学离开村,78年又考走一个,最后剩下两个79年都想办法回了城。这几l个知青都是城里的高中生,个个知书达礼,你说徐淑美和他们有不正当的关系,到底是哪一个?”
郑惠菊耍起了无赖:“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反正她觉得自己有文化,一天到晚找那些知青借书、聊什么诗词的,那些知青上大学去了还隔三岔五地写信、寄东西给她,关系好得很。她嫌我们家里穷,嫌满银在砖厂上班丢脸,攀上高枝跟人跑了。谁知道她是死在外头了,还是改头换面重新嫁人生子,反正我丢不起这个脸!”
夏木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妈妈和哪些知青通信?你有证据吗?”
郑惠菊翻了个白眼:“你妈一死,她的东西我都扔了、烧了、没了!”
夏木繁不想和她再纠缠,转过头看向夏常春:“常春叔,请你把那五个知青的基本情况都告诉我们,我一个一个地查。”
既然不知道是哪一个,那就挨着个地查!
夏常春忙点头应了:“好好好,村委还留着底咧,我马上去找。”
拿到五名知青的资料之后,夏木繁将它交给冯晓玉。
冯晓玉心领神会:“有了姓名、籍贯、回乡路径,我马上联系相关户籍民警开始查。你放心,考上大学的知青会有学籍档案,回城知青有家庭住址与社会关系,一定能找到这五个人。”
夏木繁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了。”
郝刚是当年参与过徐淑美失踪案调查的民警之一,虽然退休了,但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他看着夏木繁凭着儿时记忆迅速打开局面,顿时来了兴致:“夏警官,徐淑美失踪时五名知青都已经离开村,所以我们忽视了这条线索。你们现在从这里入手开始查,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些什么。”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妈会抛下我独自离开,她失踪一定有外在的人为因素,或者被拐,或者被挟持,或者……”
夏木繁不想说出那个词,但她现在是警察办案,各种可能性都必须考虑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那个词说了出来:“被害。”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无比。
孙羡兵看着她那双变得黯淡的眸子,轻声道:“凡事先往好处想,你别担心。”
夏木繁咬了咬牙,看着远处只剩下水稻秸秆的农田,一字一句地说:“活要见人,死在见尸。”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找到人誓不罢休的执拗,还藏着一缕深埋在心底的悲伤,这让龚卫国内心仿佛被什么揪住,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夏木繁,只能大声道:“放心吧组长,我们帮你。”
夏常春的目光从农田转到夏木繁的脸上,想到这孩子从小到大执着认为母亲还活着,为了这个不知道和多少孩子打过架,不由得长叹一声:“繁繁,下一个你打算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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