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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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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停在原地半秒,看着她俯趴在沙发的背影,还是走了过去,俯身跪在了她的脚边,祈求她,“姐姐,别哭。”他一听见她哭泣,手开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我没办法不哭,”她终于抬起了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用双手捂住了自己泪水蒙蒙的双眼,弓着背将自己的身体压弯,“别再逼迫我,悟,我没办法......”

“对不起……”他不知所措地道歉,听着她停不下来的抽泣,他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情绪,也不能够理解。他们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谈,她的内心紧闭门扉,他则被拒之门外,他无法窥视门后的她是喜是怒是悲,除了她令他受伤的时候。他通过疼痛曾经短暂地感受到她的一切,她的痛楚,她的悲哀,她的挣扎,他们以血缘为载体,在彼此苦涩的血液里将灵魂靠得无比的近,那种异样的,无解的痛苦,令他深深着迷,难以忘记。

“我不希望你难过,姐姐。”

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轻微地抖着,听见五条悟的声音,她重新放下手,隔着模糊不清的视野,望着让自己落泪的罪魁祸首。他双眼被迷惘所淹没,偶尔面目模糊得像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偶尔又回到那张令她心软的熟悉的脸,“……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不好?”她因此无法愤怒。

五条悟无端地不安,他眼里的她是一本语言不通的书,他们的声音是没有交汇的两条平行线。他如此的愚蠢又如此的聪明,他能够凭借只字片语猜到她的表达,却无法凭借这些内容去理解她。以至于,他总是会想到有那么一天,她拍开他的手掌,推开他,跑出去,然后不再回来。

出于第一直觉,他将手慢慢靠近她的肩膀。

五条律子永远不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能让他明白,察觉到他的手伸向自己,她心碎的眼泪落了大半,最终还是顺着他的手臂淌进了他的胸口。

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将她完全搂进怀里,脸靠在她的脑袋一侧。她的头发披散下来,乌蓬蓬的,撒了满肩膀的黑,凉凉地贴着他的脸。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抓着他衣服的手也逐渐放开,轻轻地撑在他的胸口,贴着衣服的布料,停留在他的心跳上面,“我是不是总是让你不高兴,姐姐?”

“别说了……”五条律子没有回答他。

“可是我想让你开心,姐姐,和以前一样。”五条悟一如既往的无知又残忍,这是他的天性,他是个卑劣的匪徒,犯下无数错误盗取无数财富,一错再错,最后折返回来,企图依靠往日累积的情感来换取以爱为名的赦免。

“不需要,”怎么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这里唯独他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将泪水全部擦在他的衣服上,闷声闷气地说,“我很累,悟,我只是累了。”

“对不起……”

“别再说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那我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她将自己的脸紧紧藏进他的身体里,“什么都别说,就这样,就这样……”

这天夜里,五条夫人没有再回到这个房间,五条悟留了下来,她在他的劝说下,重新开始吃药。吃过药的她总会比他先睡着,侧转过身背对着他,身体无意识地放松,柔软得像是一道温暖的河流,和缓地流淌在他的怀抱之中。

他安静地抱着她,将手穿过了她的腰间,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久久没能入睡。

五条夫人在次日的清晨离开,她站在车门边和五条律子双手相握,看着眼睛红肿的五条律子,她再一次开口,“律子,不要为难自己。”

只是这一次,五条律子再看向她,眼中再没有丁点泪意。她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母亲,清寂地站在原地,轻声说:“我不会的。”

“你能想通,真的会好过些。”

她没有再回应,只是说:“再见了,母亲。”

这一年春天的最后一天,她也这么向母亲告别,坐在浴缸的冷水里,骨头都是冷的。她无比想念自己母亲的声音,想听母亲说一两句带着体温的话,于是在离开前,打了电话给母亲。

母亲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的声音,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她就听见母亲没有忍住,哭了出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律子。”她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我总是想着你出生的那一天,总因此感到快乐。”

她浸泡在死亡之中,听着母亲谈论她的新生,仿佛一道轮回。

“我想见你,母亲,”她的头发全湿了,她知道很快黏在上面的不会是水,而是她的血液,于是毫无顾忌地开口,“我每天都在想,想要离开东京,想要回家,想回到你的身边。”

母亲哭得更加的厉害,哽咽着问,“你在东京……过得不好吗?”

她望着浴室头顶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说:“东京很冷。”

“律子……”

她想听到母亲说一句“回家吧”,这毫无用处,但她真的需要这样的无意义的挽留来抵抗现实。然而她们被包裹在坚硬的,密不透风的生活里,这样的期待无异于是一种留给自己的残忍的假象,以至于说出口,都会让人感到一阵透骨的凄惶。

她并不喜欢为难别人,于是只在最后说了句,“再见了,母亲。”

深秋的清晨有种硬邦邦的冷,干涩的风刮在脸上,一阵麻痛,五条律子帮着五条夫人关上车门,隔着车窗看着窗户上自己皱眉的脸,和背后五官模糊的母亲挥手告别。她逆着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远去,生日那天,生死相隔的未来并没能让她感受到自己是孤孤零零的。而这一刻,看着轿车缓缓驶出院子,五条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真正尝到了孤身一人的凄凉。

她感到一阵鼻酸,忍住眼泪回过头,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五条悟。他正在看着她,用他那双能够看见一切的眼睛,那双眼睛被天空穿射出来的光线照射着,蓝得近乎可怕。他和她,站在遥远的视线两端,都孤独得像快要死去一样。

早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她身前只剩下了唯一的路,不论情愿还是不情愿,这条路都只能够通向他。

她转过身时,已经听不见自己大脑里违和的声音,只是条件反射地向他走去。一步接着一步,身体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直到他的双臂贴到她的手臂和后背上。她静悄悄地将双手穿过他肋下,回抱他。

睁着眼睛,将头靠在他胸口,迟迟才在他怀里落下眼泪。

五条夫人离开后的接连几个夜晚,除了睡眠,他们什么也没发生,那些在房间里发生过的对话几乎快被五条律子遗忘。

五条悟重新踩着点回家,重新开始靠近她,只是他将时间更多的分给了白天,家里二楼的私人影院是他们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拉上窗帘,隔离开清醒的光线,他们就会因为松懈的身心而下意识缩短身体之间的距离,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看着,荧幕的投影将他们的脸照亮。他们也开始交谈,尽可能地忽略掉卧室里将来会发生的或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仅仅谈论他们的现在。

天气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他会跟她一起出门,去遍她从前自己一个人走过的地方。五条悟的心思太过于直接,五条律子很容易就看出他想讨好的意思。只是他这种简单又直白的想法并不能真的讨多少好,他想要的,她能给的,早就给他了,而他想要的,她不能给的,无论怎样她都给不了。

他们会像一个死循环,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不忍心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没有用的,但不得不说。因为他的所有行为都会伴随着时间而累积一定程度的期待感,他自以为是的付出会让他以为得到才是必然,得不到是因为付出的还不够。他正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令她更容易感到痛苦的方向——他在模糊掉身为弟弟和身为情人的那层分界线。

看着这样的五条悟,五条律子总有种预感,他不会这样等下去太久,他总会搞出点什么事情——在他的角度看来很合理但本质很惊悚的事情。

于是没多久,她就看见五条悟抱着一个黑色短发的男孩站在了家门口。

一见到她,他就开始用表情暗示那个孩子。

随后,那孩子一脸不情愿地看向自己,然后脆生生地喊了句:“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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