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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厨房的窗投进日光,暖洋洋地笼在玉知身上。邢文易看见她在阳光下照得浅棕的发丝,她一个接一个地吃草莓,脸颊鼓动,只是看着就让他感到幸福安宁。玉知突然察觉到邢文易的视线,转头朝他望过来,嘴里的咀嚼也停止了。

玉知有点惭愧,她有失考量,居然站在厨房吃独食。于是很不好意思地把碗端过去,里头还有两个红艳艳的草莓,带着水珠、散发着莓果特有的酸甜清香,被她小心翼翼送到邢文易面前。

“我不吃。”邢文易推了推那个碗。

“吃一个嘛。”

“不吃。”邢文易避开她的目光,“你多吃两个。”

玉知听了他这话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感动,反倒觉得有点搞笑,这话说得,爸爸,难道我们家是什么很穷的家庭吗?

她举着碗的手还是没退缩,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他不吃?她抓了个草莓就往他嘴边塞,弄得邢文易震惊又狼狈,情急之下只能张嘴咬住,三口并做两口胡乱吃了。

邢文易勉强把草莓全咽下去:“你刚刚给我削了个苹果,我已经够了……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玉知总算感觉到心安,把最后一个草莓塞进嘴里,又回厨房吃那个没吃完搁在一边的桃子了。

邢文易还在因为那个强行塞入的草莓惊魂未定,他稍稍平复一下心情,朝厨房问:“对了,你们是哪几个人一起聚会?下午玩完以后晚餐也是在粤华吃吗?”

“晚上不是。”玉知边吃桃子边含含糊糊回答他,这桃子一直淌汁,她只能凑在洗碗池边伸着脖子和手艰难进食,不想让它淌得哪哪都是。

她又补充别的问题回答:“我,王怡婷,章正霖,陈晨,四个。晚上去陈晨家吃,他家是林业局,住一楼,他要弄家庭烧烤。”

她怕邢文易没理解透彻,又解释:“老家属院,他们家门口有一块空地,可以弄的。他家还准备了挺多菜的,估计晚上会有一些别的男生也来。”

“你晚上快弄完了和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手机充好电,别开静音,保持联络……在外面玩注意安全。”邢文易感觉自己有点啰嗦,又把嘴闭上。

“嗯嗯,好。”玉知咬完那个桃子,把核往厨余垃圾桶里一扔,又洗了一次手,掬着一捧水把唇周也洗干净。她还以为邢文易会管她和章正霖见面呢,没想到他居然没往那方面说。她走回他面前,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有点主动亲近的意思。

“爸。”

“嗯?”

“你不问我和章正霖啊?”玉知总是忍不住没事找事,邢文易不问她反而想拿这事出来摆摆,好玩似的试探他的态度。

“你管得着自己就行,要不然我也管不了你。”邢文易话说得冷酷,心里却在意得不得了。早恋都是女孩儿吃亏,他自己就是靠读书读出来的,当然也希望玉知能专心读书。他前几天开会还和一个处长闲谈,那处长也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大学到英国去读艺术,两年没回家,在国外找了个男朋友,眼看着感情正浓,怕不是要谈婚论嫁。

如果玉知要出国,高中就可以送去,迟一点大学也可以。问题是他舍得吗?邢文易私心不太想让玉知离他太远,在国内读书,看得见摸得着,他也放心些。

他有点没法想象她不在身边的生活了,虽然他工作忙得很,一天都不一定见得到她,但是只要玉知还在家里,他就觉得心里踏实。俗话说的养儿防老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其实没指望玉知给他养什么老,到老了他可以自己住到养老院去……他只是希望能看着她。

“你怎么这个表情?”玉知扒着他的腿凑近了看他的表情:“不是吧?我真没和他谈恋爱,你别甩脸色给我看。”

她哪里知道邢文易的脑子里已经想到十年后的事情去了,邢文易的手拍在她后脑勺上,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玉知刚想反抗,头顶上的那只手又轻柔下来,给她一点点梳顺头发,指腹轻轻地按在头皮上,很舒服。

玉知让他这样顺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什么小动物似的,任他揉搓,心里也不知道是该享受一会儿还是该接着闹他。她脑子里尽是些胡来的念头,比如把爸爸的头发也揉成一个鸟窝……没想到这时候邢文易轻轻地开口,声音在她头顶上一点。

他说:“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在身边多留两年。”

玉知有点呆呆地抬起眼睛望着他,看见他脸上神色有点落寞,不似玩笑、作伪,是在讲真心话才会用才会有的那种稍显脆弱的姿态。她当下不知该如何接话,呆愣愣地顿住几秒,才说:“啊……那我不结婚不嫁人,也可以。”

“傻话。”

邢文易把她半斜在自己腿上的身子扶正,他说:“不结婚你怎么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生也没关系吧。”

“有关系。”邢文易看着她,那眼神浸满了她读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

然而玉知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年龄就谈论生子的话题,她只是不能想象现状被打破,某一天她会长大、结婚生子,那一切关于她面容模糊的新家人的设想里,完全无法提取出温情。而到那时候,她就会和自己真正的血亲远离,她回到爸爸身边就像是在做客一样,这不是很恐怖的事情吗?光想象就足够毛骨悚然。

但是同时她听出邢文易话语里的不容拒绝,他似乎坚持她应该拥有一个孩子,这种坚定远超于她要拥有一个丈夫、一个伴侣。她有点不清楚他的执着,男人是不是不太清楚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生孩子是很痛的。

玉知有点不高兴,她抿着嘴,把目光移向一旁:“生孩子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有个孩子很好。”

他说:“因为我有,所以我知道。”

邢文易似乎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他转而思考今天午餐应该吃什么。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因此很珍惜和孩子一起吃饭的时间,因为只有这时,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前,完全拥有彼此的时间。

他买了个很大的双开门冰箱,足见对饮食的重视。这冰箱买得很贵,即使买的蔬菜没及时做也不会不新鲜。他打开柜门看家政阿姨帮忙买了什么菜,她每天都发了信息汇报采买支出和菜色,他在外地开完会,晚上回宾馆了会看。这家政阿姨也是一个高管家里用惯了的,不过人家现在职务变动平调到外地去了,所以才舍得介绍给他,只负责来给玉知做一顿晚餐,隔天做一次基础家务。

他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还剩了一把芹菜可以炒牛肉,另外拿山药炖排骨行不行?”

“可以。”玉知不太挑嘴,因为不做饭的人没资格挑菜色。

她跟到厨房里去,想给邢文易打下手,被他挥开了,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邢文易嫌她做事不太利索,很快就把蔬菜处理好,一边把芹菜切段一边问她:“秦阿姨做菜合不合你口味?”秦阿姨就是那个抢手的家政。

“真的挺好吃的。”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阵子所有的菜都好吃。”菜的确是好吃的。可那秦阿姨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前后后做了接近半个月晚餐,她只见过本尊两次。玉知吃完了一般自己洗碗,可就算她不洗,第二天阿姨来了也会洗干净的。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神奇的体验,碗和衣服放在那儿自己就变干净了?毕竟就算爸爸在家她也隔三差五洗一洗碗。她在心里尊敬地给她起昵称叫“田螺阿姨”,即使她爸已经支付薪水仍然心存感激。

邢文易是不太喜欢外人来家里的,他的边界感很强,也很注重私隐。可想而知,如果不是玉知需要人照顾,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飞黄腾达,也绝不会找阿姨上门来做家事,宁愿自己受累。但是显然玉知对被照顾的感觉接受十分良好,而他听了她对家政阿姨的溢美之词,不知为何就是不太舒坦,切菜的速度都放慢了:“那我和她的菜,你喜欢吃谁的?”

他和他手里粉身碎骨的芹菜都在等待一个回答。

“说实话人家炒得当然好一点,还有摆盘……但是我喜欢你的一些,可能是吃习惯了,比较顺口。”

人家是好吃,到他这里的评价就变成了“吃习惯了”。简直气闷。这是一种折辱。

玉知跟过来不是为了讨论阿姨的水平高低,对她而言,话题已经驶离航道,她关心的事情要更感性一些:“你刚刚说什么?因为你有孩子,所以你知道有孩子的感觉很好?是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

刀震得菜板哐哐作响,芹菜被砍排骨一般的力道斩碎,玉知眼睁睁看着一片碎叶被震到地上,而邢文易脸上始终平静。

“其实也没那么好。”

“你吃醋了。”玉知弯腰捻着那片芹菜,茎在她指尖像竹蜻蜓一样搓动,上头的叶子颤颤巍巍地打旋儿,她捏着他善妒的物证:“要不然你用这么大力干什么?”

这种小打小闹一律被她视作良性互动,不管邢文易心里如何不爽,她才不会负责哄人。谁能想到他也会有今天呢?做菜的手艺是用进废退,他现在一周未必做一次饭,手艺甚至有点倒退。管他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在这个家里,吃饭才是头等大事。

玉知坐回房间里翘着二郎腿写作业,外头的厨房乒铃乓啷,她嘴角渐渐弯起来,毕竟家里好一阵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半个小时后她合上卷子,邢文易过来敲门框,脸色还是有点难看,他叫她:“出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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