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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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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霞已退,天色沉下来,荀允和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青山寺山脚下,往上再无路,得弃马步行,抬眸望去,林间树枝摇曳如同暗夜的鬼魅,心里也由着坠了石头般,七上八下。

路上便在思索,若晴娘当真在此,他又该去何处寻她,偏生在这时,一个纤弱的少年跌跌撞撞从石阶奔下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山脚的人,扬声急唤,

“是爹爹吗?”

荀允和一愣,儿子不该在国子监吗,怎么来了这里,荀允和敏锐意识到不对,抬步迎上去,沉声道,“你怎么在这?”

荀念樨勉强立住身,一面朝父亲行礼一面回,“娘让儿子来接您去法场。”

今日午后,荀念樨正在学堂午歇,忽然门房送来消息,说是他母亲在青山寺病倒了,让他来接,于是荀念樨慌慌忙忙往青山寺赶,还没找到母亲在哪,一嬷嬷过来告诉他,说是母亲给嫡母章氏在东南法场做了场法事,母亲身子不适不便主持,让他下山来接父亲。

嫡母的事外头人不晓得,是以荀念樨深信不疑,便下了山来。

荀允和寒眸一眯,他刚疑惑去哪寻晴娘,便有人遣儿子过来指路,隐隐感觉有一张大网朝他扑来,荀允和却没有丝毫退意,只要晴娘和囡囡活着,什么后果他都能接受,“带路。”

越往上奔,前方的光团更亮了,模模糊糊看到人影在林间穿梭,在高台欢唱,行至山门下,又迅速跃上大雄宝殿前方的宽台,这才往东南方向的法场行去。

本该符火缭绕的法场黑漆漆的,静若无人,周遭萦绕一股刺鼻的符油气息,荀允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从那间小门跨进去,绕过一片花丛,却惊奇地发现里面杵着一堆人。

为首的便是熙王府三公子裴沐珩,刑部尚书萧御,以及新任大理少卿刘越,荀允和既然猜到有人在设局对付他,对着裴沐珩一行的出现就没有太意外。

方才裴沐珩一行至城门口时,撞上住持身边的小沙尼来报案,只道有官宦夫人在寺院行凶,有人指路,他们更精准地寻到事发之地,从山间纵马抄了近路来,故而比荀允和来得更快。

不过也就快了那么几十个弹指功夫。

裴沐珩朝荀允和无声作了一揖,荀允和拱袖回了个礼,这时侧面的往生阁厅内传来一道嘶声裂肺的哭声。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怎么样?”

荀允和听出这是叶氏的声音,蓦地回头,与此同时,身后的荀念樨也被侍卫捂住了嘴。

只见法场后方矗立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晕黄的光芒透过纱窗从屋内洒落出来,两道黑影投递在窗牖上,一女子躬身立着似在责问,另一人跪在地上做苦苦哀求状,正是叶氏。

荀夫人叶氏看到秀娘那张脸,登即便吓丢了魂,“你是何人?”

秀娘笼着袖立在灯下冷笑,“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要问你是何人呢,整整一日,你的人鬼鬼祟祟跟着我,后来又引我到法场,想将我推入火坑,你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如同一道雷砸在荀夫人脑门,

难不成奶娘弄错了人,瞧面前这女子与那章氏模样像了个七八成,衣着也极为相似,八成事情黄了且漏了馅,荀夫人顿时心慌意乱,已是六神无主,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

秀娘冷笑,“既是没有,那这上头写着荀羽二字,又是怎么回事?”

荀夫人身子如遭雷击,顿时僵如石蜡。

外头立着的荀允和神色也是猛地一变,下意识便以为那说话的女子是晴娘,身影瞧着是极像的,可偏生嗓音不同。

晴娘说话柔柔弱弱,没有这般中气十足。

荀允和心里顿生灰败,看来不是晴娘,是有人在算计他,荀允和面色发青紧紧盯着荀夫人。

荀夫人闻言先是一阵恐惧,可很快又镇定下来,既然这女子不是章晴娘,那么事情就没到最坏的地步,她慌忙拂去眼角的泪,恳求道,

“好妹妹,你些许是弄错了,你把东西还我吧。”

这是承认纸鹤是她所写。

立在隔壁暗室内的徐云栖轻轻抿了抿唇,另一头坐在主位上的青山寺住持则摇头,无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秀娘大喇喇在荀夫人对面的圈椅坐下,手尖捏着那枚纸鹤,望着她生笑,

“是吗?荀羽是何人?总不能是你在外头的姘夫吧,莫非你与人偷情,被人发现想杀人灭口!”

荀夫人一阵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他是我丈夫。”

秀娘眨眼,“是吗?可你女儿不是这么说的。”

荀夫人心登时一紧,狐疑瞪着她,“你把我女儿送哪去了?”

秀娘笑,“放心,就在隔壁关着,我也告诉你,我这人走江湖的,手里有几分本事,你今日若不给我交待清楚,为什么想杀我?我就将你们母女并那个老嬷嬷送去京兆府....”

荀夫人喉间窜上一口血腥,看来事情已败露在这女子手中。

她本已是强弩之末,靠一口气勉强撑着,这会儿已吓得魂飞魄散,扑在地上啜泣不止,

秀娘身子稍稍前倾,“不肯说是吗,那我替你来说,我行走江湖,什么把戏都见多了,瞧你这样的,莫非是做了恶事,想杀人灭口?是不是我长得像你想杀的人,你们的人弄错了?”

秀娘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荀夫人心尖,荀夫人情绪临近崩溃,只将身子压得更低,哭得越发厉害。

秀娘见状拍了拍手,打算起身,“罢了,你不肯说,那我便喊人将你们送去官府...”

这时,里屋很适时地传来一道哭声,“娘,娘...”旋即嘴很快被捂住,发出闷哼。

荀夫人听出是女儿的嗓音,瞳孔顿时大震,眼看秀娘要起身,连忙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我说我说。”

秀娘悠哉一笑,重新坐下来,“你说,从头说起。”

窗外的荀允和听到这里,几乎已猜了大概。

回想那日在寿宴上见

到的绿衫女子,以及叶氏在祠堂那番问话,可见叶氏也发现了那女子,以为晴娘活着,恐她夺了自己的地位,便在山上设局痛下杀手,荀允和一想到这个可能,眼底寒芒锐利,他从来不知那柔弱的叶氏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那么问题来了,叶氏不曾见过晴娘,她怎么知道晴娘的模样?

荀允和此时只觉立在悬崖边,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夫妻十几载,他与叶氏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他好像从不知叶氏是怎样的人,忍不住往前一步,这时大理寺少卿刘越抬手一拦,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来的路上,小沙尼已告诉刘越,人证物证俱全,被抓了个正着,请他们来接手。

在场诸人哪个不是在朝廷混迹多年的狐狸,深知今夜的事远远不是杀人未遂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荀夫人晃悠悠的嗓音,

“我交待了,你就会放我和女儿离开是吗?”

秀娘耸耸肩,“我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你说明白始末,让我确信你不是我的仇人,我便不追究今日之过。”

荀夫人腰身一软,额点地,深深吸着气,就这么啜泣了许久,她咬了咬牙,复又抬起眼,哭道,

“我实话告诉你,你像极了一人,那人便是我丈夫的前妻!”

这话一落,裴沐珩和萧御等人均是面面相觑。

难不成那状子上说的是真的?

他们纷纷看向荀允和,彼时荀允和压根不知状子一事,只眸色深沉盯着里头,等着叶氏的下文。

秀娘满脸惊诧,“果然如此?这么说,你害怕那前妻寻上你丈夫,故而想先下手为强。”

到了这个地步,人已落在对手手里,荀夫人无路可退,含着泪点头,

“那女子十恶不赦,意图毁我丈夫前途,我不得已便如此...”

秀娘冷笑打断她,“是吗,你嬷嬷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嬷嬷说你抢了人家丈夫!”

荀夫人被这话呛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脸上的血色已是褪得干干净净。

秀娘见她已在崩溃边缘,一步一步逼近道,“你该不会相中了人家丈夫,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人家休妻娶你吧?”

“没有!”荀夫人断然否认,双目已被泪水浸润,痴痴望着秀娘,那张漂亮的脸蛋无限与章氏的模样交织,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她已辨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害你的....”

“我也没有法子啊....”

秀娘只当她跟自己说话,笑了笑,“怎么没法子?瞧你这身装扮,非富即贵,你还需要夺人夫吗?”

“不不不.....”泪水如潮淹没了荀夫人的心智,她像是陷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不出。

秀娘瞅着她眼神涣散,便知时机已到,将整张脸倾下来,轻声诱她,

“那火呀铺天盖地的,若我被推下去,得多疼啊...我死了,做鬼都

不会放过你!”

窗外的荀允和就在这时,身子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裴沐珩连忙上前掺了一把。

“不不不,”荀夫人只觉章氏那张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双目被当年那场浓烟掩盖,刺得她脑门发炸,意念崩溃,

“你别怪我,我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有妻有女...”她嗓音抖得厉害。

那是一年杏花微雨,早春三月寒气未退,被贬回乡的父亲叶老翰林在府门隔壁设教坛,广招学徒,县学里不少学子纷纷拜访,其中有一年轻男子,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一身单薄的茶白长衫,气质清落洒脱,有出尘之貌。

他出口成章,惊才艳艳,一夜成名,不仅是她,便是那日躲在雕窗内偷窥的姑娘均看上了他。

其中便有县老太爷的女儿,此女张扬跋扈,声称要定了荀羽。

别看她从京城里来,因父亲性子孤傲被同僚所不容,贬黜回乡时,县太爷奉命看着他,是以叶氏在县老太爷的女儿跟前不敢摆架子,将那份喜欢偷偷藏在心底。

荀羽便是在那一日脱颖而出,被父亲收为关门弟子。

叶氏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不服气,只觉县太爷女儿一身土匪气,压根配不上荀羽,私下总忍不住想引起他的注意,借着书册去隔壁与荀羽讨教,甚至还写了诗词请他点评,除了最初两次当面求教他回应过,后来无论她做什么,他均置之不理,她气得暗地里骂他不知好歹。

荀羽不负众望,次年便考了县学第一,京城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县城亦然,县老太爷的女儿闹着非他不嫁,此事弄得满城风雨,她当时心酸不已,偷着哭了好几场。

县太爷也当众放话要让荀羽做他女婿。

风采斐然的男子,一袭白衫独占鳌头,却是朗朗回绝,“在下已娶生女,且承诺此生只她一人,终身不纳妾。”

他为了杜绝县太爷的念头,就在放榜当日,当着所有江陵名流的面扔下此话。

县太爷果然奈何不了他。

县太爷女儿耿耿于怀,对着荀羽简直是到了痴魔的地步。

“有一个晚上,她来叶府寻我,声称她去过荀羽的老家,见了他的妻女,”

“不过是一个村姑,穿着一件碎花裙,上不了台面,哪里比得上荀羽郎艳独绝,我逼那女子放弃荀羽,她还不肯,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始终记得那日,那眉目飞扬的少女义愤填膺。

那是她便想,一个村姑自然是配不上荀羽的。

眼看不久后荀羽便要去荆州府衙求学,县老太爷的女儿坐不住了,趁着县学欢送宴给荀羽下了药,那荀羽也是个强悍的,硬生生从县衙冲出来,回到学堂。

“所以,你就趁着他被下药之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秀娘凉凉凑在荀夫人耳边道。

荀夫人正要点头,理智忽然回旋,猛地摇头,“不不不....我不是的,我是不小心的....”

窗外的荀念樨瞪大了眼,压

根不信自己的母亲就是这般傍上父亲的,少年心性太正,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口血喷出来跪了下去。

荀允和双目无神看着透亮的往生阁,慢腾腾地将身上的官服给剥落,露出一身雪白的长衫,他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立在院中,久久没有吭声。

“不小心?”秀娘冷哼一声,拎起她捂住脸的双手,逼着她看着自己,“你看着我说实话,你真的是不小心的吗?那县太爷的女儿主动与你商议,可见你对她的计划一清二楚,荀羽回的是隔壁学堂的书房,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半夜偷偷爬人家的床!”

这是荀夫人这辈子罪恶的源头,是她心底深处始终难以拔出的刺,

“不!”她尖叫一声,挥开秀娘的手,捂着脸大哭,

“你以为我容易吗?我自小没有母亲,父亲膝下只有我一女,眼看父亲病倒了,岌岌可危,他老人家一死,我怎么办?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嫁个秀才吧?”

“那荀羽已是县学第一,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以他的聪明才干,他迟早位列台阁,那可是阁老啊,”荀夫人深深捂着脸,痛哭流涕,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份荣华富贵落于他人手中?所以,我便找了帮父亲寻书的借口去了学堂书房。”

那时的荀羽已几乎失去理智,正在床榻翻来覆去,她假装将灯盏吹灭,解了衣裳不知廉耻地朝他扑过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的身子有多滚烫,她一凑过去,他便如同久旱逢甘霖扑了过来。

这辈子都没有像那个晚上那般...快活。

快活又羞耻。

一口血从荀允和口中溢出,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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