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南潇雪路过安常身边,目不斜视。
安常低声开口:“恭喜。”
南潇雪今日着一件素色旗袍,竖形暗纹,如一块在岁月中沉淀出韵味的沉香木,看向安常的眼神那么淡,似不再暗藏任何缱绻情意。
那颗浅红色的小泪痣也安安静静待在左颊,不再被眼尾或唇角微妙的表情牵扯着跃动。
安常的“南潇雪”从停电的那一夜起消失了。
从此在她面前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的南潇雪。
舞台在调试灯光,丝丝缕缕的射过来,南潇雪的面貌有些模糊,只剩周身清幽的冷香闻得分明。
让安常想起那个停电夜,一只手探过来抚住她后颈,探入唇齿的也是这般冷香。
耳畔却只听南潇雪问:“你觉得我很厉害?”
“啊,嗯。”安常回神:“真的很厉害。”
南潇雪瞥她一眼。
五官偏冷调,不笑的时候,似有竹叶尖从霜雪间钻出,透着些锋利。
“所有对我的喜欢都源自我的舞台,我自然得厉害些才好。”
抛下这么句,径自走了。
这时编导组叫:“安常,过来戴麦,准备录制。”
安常来不及细想,匆匆过去。
直到录制开始,安常站上舞台,灯光越发晃眼,她往台下望,嘉宾席上端坐着个绰约的身影。
那是受了重伤依然站在舞台的南潇雪。
敢把自己的全部交给舞台的南潇雪。
一举手一投足凝敛了所有光华的南潇雪。
安常很清楚,她想赢。
她前所未有的想赢。
至少她是南潇雪“喜欢”过的人,无论这份喜欢最终能不能实现。
就像她无论如何想对南潇雪说出那声“恭喜”一样。
至少她想自己也有荣耀的一刻,是能与南潇雪比肩的。
操作开始,安常凝神,沉浸在最后的修复中。
“时间到,请评审老师和选手停止!”
主持人声音响起,安常放下工具,才发现自己沁出了一额的汗,碎发乱糟糟黏在上面。
瓷器需要最后的煅烧,三天后在演播厅录制节目收尾。
邹园和唐雨桐这组没什么可说,更多是邹园在发表对年轻一代的寄语。
轮到颜聆歌和安常这一组。
安常站在舞台中央,头顶射灯照得她有些恍惚。
光线作祟,嘉宾席上的南潇雪变成了一团素色模糊的影子,安常只知道她在那里,却看不清她的任何表情。
评审席上的沈云霭第一个发言。
安常深吸一口气。
沈云霭的声音钻进她耳膜:“聆歌的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近年来故宫不少作品都出自她之手。如果要我给她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准确’,无论对器型结构还是色彩,她都把握得分毫不差,让我们看到一件瑰宝好
似没经过时间的任何搓磨,完整的呈现于我们面前。“
“至于安常,她对美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这其实是把双刃剑,把握得好,作品会灵动异常,把握得不好,又会走得太过。如果要我给今天的她一个关键词那就是‘稳妥’,她没有犯任何错误,而上釉的细腻笔触又延续了她一贯的耐心。”
“这两件都是很优秀的作品,我甚至遗憾你们修复的是仿品而非真正文物,如果硬要我做出一个取舍的话,我觉得今天获胜的是——安常。”
安常冲沈云霭深深鞠了一躬,颜聆歌站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圆台上鼓掌。
另三位评审依次发言。
竟出现了二对二的平票局面。
轮到最后一位评审:“我弃权。”
观众席一片哗然,其余选手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我实在没办法在这两件作品中做出抉择。”
主持人听了下耳麦里导演组的反馈,最终宣布:“那我们把决定性的一票,交给特邀嘉宾南潇雪老师。”
安常微微一怔。
“这也算节目组的初心,《载道》这档综艺的推出,为的是让更多人领略传统文化的风采,体悟文物的魅力,我们希望文物的美,除了专家能给予专业解读,还让更多人可感、可鉴。所以请南老师代表非专业人士的视角,投出决定性的一票。”
无数灯光汇聚,打在南潇雪身上。
安常今晚第一次瞧清了她的神情,如她每一次面对镜头,很冷,也很淡。
南潇雪开口:“我想先问一下颜老师,你认为今晚获胜的应当是谁?”
“安常选手。”
安常扭头看了颜聆歌一眼。
南潇雪:“为什么?”
颜聆歌给出自己的答案,从器型、上色、釉质等各方面分析,完成这件作品时安常略胜她一筹。
安常的心定了定。
她发现自己在意颜聆歌的评价。
不因两人的前情,而因在安常心里,颜聆歌的确是年轻一代修复师里的佼佼者。
颜聆歌方才的一番发言,不是虚伪客套,而是真正对她的认可。
南潇雪转向安常:“那安常选手呢?”
安常按捺住自己的心跳:“我也觉得,获胜的应当是我。”
观众席又开始议论。
可在安常心里,过度谦虚没有意义。故宫出事后的蛰伏、宁乡滋养出的耐心、重新燃起的斗志,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这件作品里。
她不想故作谦虚说获胜的应是颜聆歌。
她感恩遇到南潇雪,也感恩从南潇雪身上汲取勇气、让她今天能站在这里。
而现在,她珍视的人就坐在她对面,隔着一条玻璃走道遥遥望着她。
两旁的观众席都虚化了。
事实上现在的安常眼里,看不到其他任何了。
她想要南潇雪的认可,而那与她想要颜聆歌的认可是不一样的。
她打从心底的欣赏南潇雪,而或许至少在她发挥全力的这一刻,南潇雪也能给她同样的对待。
南潇雪的提问与刚才如出一辙:“为什么?”
语气还是那么淡,让人揣摩不透她的任何情绪。
安常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她竭力控制,不想被摄像机捕捉到分毫。
她应该是镇定的、从容的,至少在这微小的一刻,让她在事业上与南潇雪平起平坐。
她阐述自己的理由,与方才颜聆歌所谈差不多。
这一次器型的塑造、颜色的调配、釉质的把控,的确是她职业生涯的最佳。
她是一个专注细节的人,这从她一眼能看到南潇雪眼下那颗浅红色的小泪痣可见一般,但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挑不出什么瑕疵了。
这给了她一些底气,让她敢于迎着灯光,望向南潇雪的眼。
而南潇雪也在看着她,话筒微微挡住薄唇。
“我把我的这一票投给——”南潇雪清晰的说:“颜聆歌老师。”
颜聆歌明显错愕了下。
主持人问:“我替观众们问问南老师,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是什么呢?”
南潇雪这话不是看着主持人说的,而是看着安常说的。
“安常。”
甚至没加「选手」两字。
“你不够坚定,也不够勇敢。我想问问你,在修复这件瓷器的过程中,哪怕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你是忘了沈云霭教授、忘了颜聆歌老师、忘了我的么?”
安常大脑一片空白。
南潇雪把自己置于评审之列,其他任何人好像都听不出异常。
“你理性太过,所以不敢听从自己的内心。你顾虑太多,举棋不定,每一次下笔的时候你都在想,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以及你这么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以你这样的态度,或许能完成一件不出错的作品,却不能完成一件打动人的作品。你觉得自己做得够好,但那只是技法层面,因为你从来没有一刻,敢听从自己的直觉和心意。”
南潇雪道:“所以,我投给颜聆歌老师,她是在创作自己的作品,而你,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出错的作业。”
主持人:“好,那么我宣布,本轮挑战赛获胜的是——评审组颜聆歌老师!”
节目组设置这个环节,只是为了让老一代和新一代修复师相互对话,胜负对后续影响不大,区别只在节目组给地方博物馆的捐款,是由评审组还是选手组的名义捐出。
没人明白这对安常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最后录制的。
合影。颁奖。主持人致结束词。
唐雨桐在她耳旁说:“你好厉害啊,几乎赢了颜聆歌!”
「几乎」。
可是谁要「几乎」。
走下舞台,她没回自己的休息室,而直接敲了南潇雪那一间的门。
来应门的是倪漫:“
安常?”
安常沉声:“我找南老师。”
倪漫犹豫一下回头看了眼南潇雪,不知是南潇雪交代过不再与安常接触,还是她看出了安常的情绪异常。
南潇雪清冷的声线从里面传来:“让她进来。”
还是那么淡,一丝波澜起伏都没有,让安常此时暗自攥紧的拳像一个笑话。
倪漫让开门口,安常走进去,南潇雪透过镜子反射看她一眼。
“你们先出去吧。”
倪漫和正准备给南潇雪卸妆的化妆师走出去,安常只觉得她们的动作加了慢速滤镜。
等休息室的门终于被关上,她唇边的话忍了许久后倾泻而出:“为什么?”
似冰雪初融时的小溪那般难耐,带着不受控的震荡。
南潇雪却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才反问她:“什么为什么?”
安常坐在一旁的矮沙发上,南潇雪坐在镜前的化妆椅上就比她高出不少,眼尾扫过来,天然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安常最不能接受这般位置关系,站起来跨到南潇雪面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南潇雪仰起面孔来看她,可那眼神也没让她好受多少。
她问:“为什么要把感情和我的事业混为一谈?”
南潇雪顿了顿。
问安常:“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安常道:“你觉得你投的那一票客观么?”
南潇雪:“如果单论技法,你的确完成得与颜聆歌不相上下,甚至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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