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等麦冬端汤药进来,她伸手接过,忙让他坐下来,没喝这碗药,凑过去轻嗅,麻黄、桂枝、甘草、大枣、生姜…
虽有麻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乃大青龙方汤,不说其他的,也不对症啊。
怪不得这药越喝病越重,虽喝下去不会死,可汗出恶风,服用大青龙汤只会导致四肢厥逆,亡阳脱液。
“麦冬,”她被自己沙哑艰涩的声音吓了一跳,干咳几声,“阿姐病了多久?”
麦冬想后说道:“约莫有小半个月。 ”
小半个月,脉象非但没有变浮细,照旧浮紧,症状难消,真真碰上个庸医。
她面色没变,隐着怒火问:“请谁瞧的病?花了多少银钱?”
晏桑枝只要看着除了床,便再无一物的房间,就知这庸医骗了不少银钱,实属荒唐!
“请菩萨桥的谢家医馆瞧的,”麦冬支吾,“花了,花了数十两银钱。柜子不值价,能卖的都卖了。”
她气极反笑,换做从前的晏桑枝,软弱立不起来,讲究和气,又抹不开面,遇到这事便也忍了。可她不一样,乱世里混日子要是心软,有几条命可赔的。
敢骗到她的头上来,不死也得把肉给吐出来。
他们说话的间隙,麦芽也醒了,懵懵懂懂,只听并不言语。
“走,你们带阿姐去瞧瞧那谢家医馆,这药装在篮子里,一并带过去。”
她从床上下来,抹抹汗渍,一股嗖味,本想直接出门的,以前也这般过的。可现在应该非乱世,等会儿把人给熏跑了不值当,还是先洗洗再去。
两个小的更不成样子,乱糟糟的,晏桑枝瞧到他们瘦弱的模样心里发酸,她这个阿姐立不起来,苦得只有他们。
“我们先烧火煮锅水,把身上洗了再去。”
麦芽听到这话瞧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道:“阿姐,你忘了吗?我们从不在家洗的,都是隔半个月跑到浴堂巷洗,三个人十几文钱。”
“我忘了。”
安城哪来的浴馆巷,若不是口音一样,只怕她现下都要装成哑巴。她干笑一声,打定主意等会儿多听多看,不开口说话。
等麦冬拿出家里所有的银钱,晏桑枝沉默,一吊子铜板,买斤肉也不够,更别提做药膳。
只能从谢家医馆把银钱给讨要回来,想起这一茬,她心气不顺,乱世里都能救人,太平日子害命,嗤笑一声。
挑拣几件衣裳,泛白清灰的,一气塞进竹篮子里,另捧了一砂锅的药。她走在中间,跟在麦芽麦冬旁边出了院门。
晏桑枝不动声色地打量外头的院落,跟安城很相似。黑瓦青墙,雨后生苔,檐角错落有致。院墙高耸,巷道深深,宽却不直,蜿蜒南行。
她不识路,又加上身子未好,走得慢了些。麦芽扶她往前走,时至午后,巷子里的人家上工去了,怕有拍花子的来,小孩也全给拘在屋里。
所以直到拐弯走出巷口也没有遇见什么人,晏桑枝松口气。
浴堂巷在东城巷南侧,进了这地,巷口窄小。弯折过后是一座匾墙门楼,高悬浴堂巷,两边挂两串红灯笼,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瞧了又瞧。
麦芽拉着她往前走,潮气扑面而来,肩搭着浴巾的小厮穿梭在各家浴馆前,上面俱有个挂壶。
晏桑枝稀里糊涂付了钱,等温热的水沾到身上,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在乱世时基本都少有沐浴的,一时还不习惯,颇为束手束脚。
等整个人泡在桶里,水没过下巴,才使劲搓泥,搓到皮肤发红发痛,方收了手,起来换身干净衣裳。
她醒后直到现在,才有种新生的感觉。乱世附着在她身上那些污糟、腐朽且不堪的东西,全洗净了,从落水沟里流到暗底沟渠中,越流越远。
头发湿的,她和麦芽坐在隔间里,拿巾子擦了许久,干透挽好才出门。麦冬早就候在浴堂的门外,半靠在那里,洗了澡人看上去都白净不少。
“走吧,现下可以去那什么谢家医馆瞧瞧了。”
晏桑枝的脑子还清明,没叫水淋得忘记了。她边说边把那些脏衣裳团成一团,塞回到竹篮里,回家洗去,径直就往外头走。
麦冬如今已不指望阿姐能记路,扶额无奈道:“阿姐,从这小门走,那离菩萨桥近。”
她不吭声,僵在那里,随后默默跟着麦冬往前走,麦芽还笑她,“阿姐怎么忘事忘成这样了。”
浴堂巷还尚算清净,可打出了小门,人声如鼓,震耳欲聋。
门前河道宽阔,两岸酒楼鳞次栉比,乌篷船上有歌女弹唱,吴语软糯婉转悠扬。
往来行人面上带笑。
晏桑枝怔怔地瞧着,原来盛世该是这般的,只可惜她和师父都未曾等到。她抬起头,眼眶泛红,也不知晓这世还能不能碰到师父。
麦芽和麦冬以为阿姐许久没出来过,一时看花了眼,便没有催促。而是站在那里看乌篷船驶过,站了许久,麦芽有些累了,抬起头来,发现惊奇的事情,她纳闷,“阿姐,你的眼睛红了。”
“睁得久了些。”
晏桑枝眨眨眼,拿手抹掉,嘴硬道,转口让麦冬带路。
菩萨桥本不叫这名字,原是医工桥,因这里大多数为医馆,济世救人,被世人称为菩萨桥。
谢家医馆是菩萨桥名气最大,最悠久的,在一众狭小的医馆中鹤立鸡群,门匾金灿,宽敞明亮。
里面井然有序忙活着,正中的账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样貌端正的年轻男子。
晏桑枝憋了一肚子的气,她自个儿提起那罐汤药,腾地放在那张黑漆漆的桌子上。
谢十五抬头,一个身条清瘦,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姑娘站在那里。
只怕来势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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