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漫长的悸动(2 / 2)
他的照片应该挺难找的,毕竟本人不喜欢拍照,只能从旁人的镜头中窥得一二。
洛杉矶那几年在学商科,不过看得出来,也不怎么用功,学校里的照片仅限于大型活动时,人群中有些模糊的侧脸。
但是很奇妙,就算是毕业典礼这种闲杂人众多的大合照,他也像自带气场,偶尔抬眼瞥向镜头,就成为让人移不开眼的焦点。
臂弯里松松半揽着头盔,在西海岸公路上疾驰的模样;宴会上西装革履,深色领带系得规整,松松端着酒杯倚在台边,诸如此类。
林念一页一页地翻过,从这本他花时间搜寻来的相册中,填补了她记忆中关于这六年的空白。
她知道他在洛杉矶搬过两次家,知道是他是班里唯一一个华人,知道他的公寓长什么样,知道他在阳台养了两株绿箩,总因为忘记浇水而枯死。
还有崭新而明亮的电视机,每每打开,总是停留在电影频道。
好像曾有人在深夜坐在沙发前,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通宵看完三四部夜场电影,只是为了某一部其中,戏份不重的某一个人。
怎么会不遗憾呢。
整整六年的光阴,阴差阳错地从他们之间擦肩而过。
东半球与西半球,欧亚大陆与美洲,白天与黑夜,晨昏线与世界上最大的海洋在中间做分割。
他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线,没有哪怕一分钟的交集。
林念一直都遗憾的。
但她从未表达过。
因为自己的选择,一手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尽管她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但也没理由后悔。
她一向不允许自己后悔。
——但是江淮都知道。
她因为藏在骄傲下的敏感和拧巴,不愿意低头,那他就带她看好了。
他又不是什么机密人物,各种比赛和宴会的照片比比皆是,只是拍公寓花了点时间。
那房子见过他太多本不该有的脆弱时刻,毕业那年就卖了,因为这次突发奇想,只能从陈年的记录里翻到买家的联系方式,两倍价格买了回来。
从江城飞到洛杉矶,两天来回,疲倦不堪,却还强打起精神去布置这里。
林念手里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时,江淮也带着她停在门口。
江城发展向南拓,房地产、金融与高新技术产业落户南边,连带着江河南岸水涨船高,寸土寸金,大有超越市中心的意思。
江淮垂着眼,长指顺着纤细的小臂往下滑,在凸起的腕骨处摩挲两下,覆上她的手背,肌肤相贴,严丝合缝,带着温度的熨贴。
他握住她的手,细白的拇指指腹抵上指纹锁。
“滴”一声,锁开了。
“进去看看?”江淮低声在她耳边说。
林念眨了眨眼,把眼底因为相册而升起的雾气眨散,怕开口会泄露浓重的鼻音而没有说话,缓慢地迈步进去。
江城南边的大平层,最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窥见江对面的辉煌灯火,也可以看清南坪中学那个小小的天台。
玄关、吧台、客厅,开放式厨房,室内装潢简约大气,又不失生活气,处处可见主人的用心。
他在这方面审美一直很好,从当年奢侈地重新布置出租屋就可以看出来,然而最让林念错愕的,是这房子的布局。
入口是玄关,客厅方正,厨房靠右,阳台露天,随着走廊延伸进去,是卧室与卫生间。
……和筒子楼的布局一模一样。
连家具的摆放,都基本一致,活脱脱一个高配版复刻。
林念顿了好半晌,站在客厅的灯光下,回头看他。
一片寂静里,她听见他拖着尾音,轻声道:“拆迁文件没拦下来。”
“章都盖了,公告也发了,那家公司不愿意转手,实在没办法。”
江淮只字不提他这周为这件事跑了多少个饭局,只是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惯常冷淡散漫的眉眼里松弛下来。
“后来我想了一下,当红女明星,金马奖新人,百年一遇的东方骨相大美女,”他穿过长廊,站到原本该是林念房间的那间房门前。
“住在那种房子里,好像也不大好。”
“为什么不好?”林念没管他用来哄她的一长串Title,固执地红了眼睛,像是在奋力挽留什么和他仅存的回忆。
“我喜欢那里。”
那是她最最喜欢的地方。
这么多年,唯一一处潜意识里,能称为家的地方。
他们已经缺席了彼此生命中的六年,她不想再失去那个燥热的夏天。
江淮瞳孔漆黑,盯了她一会儿,那点戏谑散了,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
“这不是给你搬过来了么。”
门把手下压,“咔哒”一声响,房门打开,露出里面的全貌——
陈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那次去三楼,他们不欢而散,她没能进房间看一看,不知道五六年过去,本就陈旧的房子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她知道了。
梳妆台和衣柜上不会落灰,因为时常有人打理。
宽一米五的白色木质床铺着干净整洁的床单,棉被松软,散发着属于夏日的青柠与阳光暴晒后的香气。
连墙壁都被1:1刷成了同款,她找不到纸时,随手用铅笔写在墙面上的电话号码都被原样抄了过来。
……好巧不巧,正是江淮的。
好像全是他。
因为他在,所以那套破旧的房子才有意义。
林念站在门口,视线一寸一寸落过去,像是在欣赏什么价值无双的珍藏品。心脏短暂地停了一拍之后,是漫长的悸动。
像被人用手攥住,酸胀感从胸腔里漫开,鼻腔猝不及防地发酸,巨大的泪意要将人淹没。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那年夏天,少女站在狭小的窗户旁边,透过难得的晴天阳光下望,榕树叶宽大,晒得墨绿发烫,在那人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穿黑T的少年抬眼望来的那一瞬间,画面在记忆里定格成永远。
那是她最坏,也最好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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