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65节(1 / 2)
其实这些事不必说,光是凭借揣摩,许祥和商恺两人大约也能猜得到一二。就因为宦官跟文臣集团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所以孟诚才没有让这些官僚参与对“天子近侍”的审理,而是让这件事在宦官团体的内部终结。
换而言之,这是皇帝孟诚对于商大伴的最后一次怜悯和偏袒。关在许祥这里,他一定会遵守圣旨,不动私刑,可是到了刑部大狱,那些狱卒也有很多法子在表面上没有伤的情况下,将人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月婉出声之后,商恺反倒戾气消减,坐在堂中,遥遥看向她:“你在这里看笑话了。”
杜月婉道:“妾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此旁听。”
商恺默了默,感叹道:“所以我的小主人能再长大些,像太后那样精明强悍,也就不会被这些人欺负了。”
“然后就要被你蒙蔽么。”杜月婉面无表情道,“宫中什么时候用了这样一笔灯油钱?”
商恺彻底松懈,毫不避讳地捏着自己酸胀的膝盖。他的身体有几处旧伤,一到了阴雨、下雪天,都会从骨缝里泛起疼痛……这都是昔年伺候年幼的东宫太子所致,在孟诚很小的时候,商恺就被选中入府,服侍他了。
他道:“那确实不是一笔灯油钱。”
这就是认了。
证据确凿,他想要推脱也没有办法。先前不认,是对孟诚的选择还抱有希望。但如今这个局面,皇帝陛下就算是再念旧情,也必得舍弃了,就像是他的那位老师李先生一样,他的喜与恶都极简单、极痛快,很好判别,让他舍弃自己亲近的人,就跟剥了孟诚的一层皮一样难受。
这一点,他跟先帝不太一样。
商恺看着她道:“杜尚仪在宫中多年,应该知道宫里的用度全都掐在六部里,陛下的家即是国,陛下的国即是家。他年纪轻轻,想要用什么东西,赏赐什么人,这笔赏赐还要经过他们臣子的账上,要记得清清楚楚,有半点靡费,都会被指责上书,大肆夸张。”
杜月婉道:“所以,你敛了这一笔财,是给陛下用?”
商恺缓缓笑了,这种笑意太过狰狞和分裂,像是他整个人都从中心劈开,一半是忠心耿耿,一半则是满脸的虚伪和算计。
他咳了咳,声音干得嘶哑:“陛下想要什么,我就弄来给他。他想吃什么,玩什么,不用再被人揪着、盯着,主子有我呢,我总有办法的。”
杜月婉很久都没有说话,她抬手将纱扇移到面前遮住神色,道:“请许秉笔继续审吧。”
许祥颔首称是,在满场冷寂下隐隐怒火腾烧的空气中重新走到商恺面前,跟他道:“商大伴,陛下的圣旨就是如此,这件事……就结束在你我这里吧。”
商恺望着他,一边扯动嘴角发笑,一面又从眼眶里滴下泪来,他道:“许秉笔,是他们逼得圣上不要我的,是这些人逼着陛下痛心的。你如今站在这里,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跪在我的位置上,他们这些人也会逼着太后杀了你——”
许祥眉峰不动,语气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寂冷味道,他轻声回答:“在调入内厂的那一天,我就已经为自己想好结局了。商大伴,跪在这里,如果就可以陈情的话……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奢侈的死法。”
……
啪嗒。
一颗润泽的棋子落在棋枰上,填补上了这一片的“筋”,让散乱的棋形收紧,有了成龙摆尾之势。
孟诚坐在董灵鹫对面,盯着这颗棋子,手里不断地在棋篓里抓弄。他魂不守舍,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一步的精妙,吐了口气,道:“母后棋艺精湛,儿臣自叹弗如。”
董灵鹫捧茶喝了一口,明知故问:“在想审问商恺的事?”
“对。”孟诚举棋不定,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暂且放下了棋子,双手交叠起来撑在下颔上,形容沉默,半晌才继续道,“母后专程来看望儿臣,是为了开解儿臣的吗?”
“有一点吧。”董灵鹫道,“更多是因为……哀家最近才感觉到,当一个人伤心疲惫时,倘若有亲近者陪伴在侧,是一种极大的安慰。然而你跟盈盈出生后,我与他都没能做得太好,没能好好地陪伴、教导你们。”
此处的“他”没有别人,唯有明德帝孟臻一人而已。
“母后……”
“我想,你今日大约会很伤心的。”董灵鹫态度温柔,轻言细语地跟他道,“不会难过到要跟娘亲哭鼻子吧?”
孟诚看了看她,用力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将情绪平复下去,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出息一些,低声:“跟您和父皇相比,儿臣永远都不够好……”
他已经长大了,董灵鹫不再以爱护关怀为主,他登上了这个位置,就应该肩负起成长和蜕变的责任。此前种种,大多是磨练他理政的能力、判断的正确与否,但成为一个帝王,他的心性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董灵鹫伸手挑了挑烛台上的火焰,转动纱罩,望着上面祥云团龙的工笔画:“不要这么说……你总有一日会比他更出色的,只是先帝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吃过很多苦、摔过很多次跤了。”
“父皇也有年轻蒙昧的时候吗?”
“当然有。”她道,“人不是生来就被叫圣人的……你是想要听我跟你说他的事吗?”
孟诚先是看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又想到郑玉衡,心里一阵堵,低低地道:“儿臣也只能在您的故事里……听一听我想要听到的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众所周知的“儿童节礼物”……我凌晨赶出来这章qaq,救命耶orz
下章有先帝出没,虽然他一出场就埋了,但他确实是男配。(确信)
第71章
烛火朦胧地摇动着, 一层淡淡的暖黄光晕笼罩在董灵鹫的眉眼之间。
孟诚虽然素来知晓他的母亲天姿国色,但私心中却将这份别样的殊艳美丽归类于他父皇的所有。但这一次, 应是他最后一次沉浸在父母给予他的、对美好感情的幻想。
董灵鹫想了片刻, 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提起孟臻这个人……她屈起手指,轻轻地抵着下颔,最终还是先用揣摩的口吻开始讲起:“他这个人……看上去好像很遥远、贤明得像是圣人一样,实际上很有些自己的脾气, 也很有自己的性格。你要是真想从母后嘴里听到对他的夸赞的话, 那我可没有那些文臣们称赞得更好。”
孟诚道:“大臣们的颂词儿臣已经看了不少, 虽然部分有些许谄媚、夸大, 言过其实, 但其中细细地将功绩历数出来。儿臣很是欣羡和惭愧,觉得一生不能比肩父皇……”
“守得住功业是很难的。”董灵鹫向后坐了坐,目光扫过棋面, 转着指间的珊瑚手串。“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只要讲究能力, 但凡有大能为者,皆可以取用。但一到江山稳定、百姓安宁的时候,对于将相的选择, 就要人品与才学兼备。”
小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先是失去从小到大陪伴他长大的商恺、再是对于功成名就的渴望备受打击, 他还只有十九岁, 甚至在两年前都还被培养在温室花房里,没有经历过风雨磋磨……他需要时间还过渡这种生命里的剧烈冲突、以及冲突引发的成长。
董灵鹫望着他的模样,给心中伤怀的孟诚讲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旧事。
其实这也只是属于她回忆里不多的一件妙事。
董家女郎初嫁, 婚后才一个月有余, 太子就被当时的皇帝命令前去江南监督治水, 三个月不曾归家。当时的太子妃,还是一位正值芳龄、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她光是治理东宫,主持中馈,就已经忙碌地脚不沾地,时常还要询问父亲董太师的意见。孟臻离开后的第三个月,她如平常时更衣洗漱,鬓上拆光了簪子,素着面庞在洗手,外头忽然打着灯笼急急地叩窗,说:“殿下,太子的黑云踏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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