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118节(2 / 2)
郑玉衡用双手把盖头盖了上去,然后解下她脑后的绳结,将傩戏面具松了下来。在面具卸去,红绸未落之际,他仓促地见到了她的脸庞、她幽深又温柔的眼。
这一切,幻觉般地跟十几年前在太子府成亲的一刻交叠在一起。她记起出嫁时盖上的盖头,上面勾勒着最精细、最华贵的图样,绣着尊贵的凤凰,而不是现在眼前的这个,连鸳鸯图案都歪歪扭扭,是市井商贩用来讨赏钱的圈套。
她想,郑玉衡,你真是一个圈套。
郑玉衡伸出手,捧着她盖头下的脸庞。他终于抚摸到了她的脸,她不能在宫外现身与他相会,她的脸不该出现在这种京眷云集的场合,她的终生是这个王朝的柱石,是史书上记载的一笔,也是几乎所有人心目中、不可具备私情的出世云烟。
郑玉衡触碰到了她脸上微湿的泪痕,他有点慌了神,道:“檀娘……”
隔着一层浅浅的薄布,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董灵鹫道:“……没事。”
“我惹你伤心了?”郑玉衡手足无措地问,他慌张着急得浑身出汗,下意识地撩起盖头钻了进去,就在这薄薄的一层红布之下,董灵鹫陡然封住了他的唇。
郑玉衡浑身僵硬地绷紧,然后又松懈下来,缓缓地放松。
这里不是宫中,她也不是娘娘……这里也没有人,就算有人看到又怎么样?他们只不过是一对在上元节幽会的恋人,是这世上可以飞到任何一处的鸟,可以吹到任何一处的风。
花灯随着水流荡过两人身前,火苗在风中摇动,身后快开尽了的腊梅吹落满地,乱红纷纷。
红尘亦纷纷。
作者有话说:
尘网久病,催得痴人情浓。
第135章
上元节一过, 调任郑玉衡的旨意下达朝中,只留一月时间交接事务, 随后便正式进入户部。
像他这么频繁升调、年纪轻轻便经历丰富的人, 就是从本朝开辟以来数到今日,也实在数不出几个。当此番上任之后,他的两个身份也合二为一,有孟诚亲自“泄露”, 将他的身份回归正统、有切实可查的族谱根基做底, 这也是合了上次调查郑玉衡的结果, 让他更为合乎礼法。
太医院明面上是销去了这个医官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 他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医官身份做遮掩,就像是一副牌推倒在了桌面上,再也不是摸牌拼凑的时候, 算得上是其势已成。
北风歇去,春意已露。
董灵鹫亲自送慕雪华出京, 连同孟慎夫妇及小世子,麒麟卫分并两列,送王府之人出京、回返封地。
慕雪华临走之时, 跟太后长谈了数日,然而到了今日回转之时, 还是不禁泪沾襟袖, 依依回首,长叹说:“别后不知何时见,请您保重。”
董灵鹫凝望着她, 轻轻道:“去吧……你也保重。”
慕雪华忍泪转身。
车列如蚁远去, 董灵鹫望着马蹄踏起的尘烟, 抬手揉了揉指节,似乎也感觉到初春的冷意。
赵清给她拢了拢披风,换了手炉递去。
董灵鹫道:“这两年……过得仿佛一年快过一年了。”
赵清的手一顿。
“清儿,宣靖云已去请皇帝了么?”
“都知已经过去了。”赵清回道,“娘娘,我们也回去吧。”
等到董灵鹫回慈宁宫时,孟诚已经在宫内等候,见到她的身影,连忙快步迎上来,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说罢便将董灵鹫迎进去,亲手卸去了她身上沾着冷意的披风。
两人在暖炉棋枰边对坐,这局残棋是董灵鹫昨夜跟郑玉衡下的。孟诚一坐下,便有知情识趣的女使上前扯下棋盘,呈上两盏热茶。
不及喝茶,孟诚便问:“母后寻儿臣是何事?”
董灵鹫觉得他心中已有成算,八成猜到了一些,才问得这么急:“此前已跟你说过了。”
“母后……”
“我想暂时去行宫住。”她道,“散散心。”
孟诚明显有些不安——因为她嘴上说暂时去行宫,实际上这个暂时的时间却不确定,就如同朝中大人们所担忧的那样,有“弃朝隐世”之疑,即便不如此,起码有一段时间,他不管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决定了。
行宫虽不远,但要每日在紫微宫、行宫之间折返,那也有些痴人说梦。就算孟诚此刻已经长进,也难免有些心下不定之意。
但董灵鹫这么说,便不是在商讨,只是告诉他一声。
与其说是散心,不如说,这也是给孟诚的一种考验。
“你不必劝我,”她一句话将孟诚刚打好的腹稿拦在肚子里,随后又顿了顿,道,“这件事我已考虑好了,若只是通知你,不必找你面议。但有件事……哀家不得不寻皇帝面议。”
她转头向赵清看了一眼,赵女使立即会意,退后几步,将皇帝身边的近侍、慈宁宫值守的女使们全部带了出去,珠帘动荡声停歇,眼前四遭,就只剩下她跟孟诚两人。
小皇帝不知是何事,见此情态,颇有些紧张。
“待我百年之后……”她斟酌着道,“你让郑钧之去守皇陵。”
孟诚顿时怔住。
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能品得出母后培养郑钧之的意思,这不就是给他用的吗?何况此人虽然常常令人生气,但确实是忠诚不疑之臣,孟诚的芥蒂几乎已经完全消除,按照正常情况下,那时候正是郑钧之在朝中成为宰辅相公、一人之下的时候,母后又怎么舍得断送他的大好前程呢?
孟诚目露不解,思索着道:“母后,这是不是有些……”
“是哀家错估了他,”董灵鹫喝了口茶,垂眸道,“若不如此,恐怕你就要见到你的爱臣去偷偷挖皇陵,钻进我跟你爹的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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