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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天,早黑透了。

郑清昱在路口等红绿灯,看到对面情侣拦了辆出租车才想起自己应该提前在手机上叫好车。现在手里大包小包的,不好操作。忽然,一声鸣笛猝不及防压过来,郑清昱抬头,习惯性眯了眯眼,豪车瞩目,崭新的梅赛德斯缓缓靠边停下。

大灯把夜幕打散。

郑清昱原地不动两秒,将凌乱的发随意撩起,从后面绕到副座,清凉空气带点柑橘调的香,扑面而来。

“怪不得我刚路过,看28小时的店员已经在打扫卫生了。”厉成锋睨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戏谑一笑,她最爱这家店的面包。

“难得顺路。”郑清昱想把东西放到后座,脸一转,怔了怔,不明所以看向身边的男人。

厉成锋转了半圈方向盘,说:“我还以为你出来它就关店了,就算不关太晚了种类也不多。”

他也不说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郑清昱继续把自己的那两袋放过去,嗓音听起来比刚才在包厢里要低沉许多,“超过九点,买一送一。”

“噢,那看样子它家生意也不怎么好。”厉成锋习惯性说笑,态度散漫,郑清昱轻轻笑了声,没再给什么反应,空气一下安静许多。

厉成锋扭头看了眼那张优越精致的侧脸,一笔勾勒成的艺术品一样,“累了?可以睡会,到了我叫你。”

郑清昱没说话,过完红绿灯,才想起来问:“你出来了他们不会说什么?”

厉成锋不以为然,哼笑一声:“今天在场,除了王磊宁,我如果还需要看谁眼色,那这几年也混得太失败了。”

郑清昱脑海里下意识跳出一个名字,天桥上一束光直直打下来,声道跟着眼睛同时被填满,又听到厉成锋说:“再说了,送自己老婆去看望生病的丈母娘,谁能说什么。”

车速不算慢,郑清昱错觉他们是从天桥下俯冲过去,视野忽然再次开阔明亮起来,她扭头和那道噙笑的眼对视,扯了扯嘴角,让他看路。

只有这个时间,医院还算清静,厉成锋绕了个道,直接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在郑清昱准备下车时,挠挠头,“要不我陪你上去一趟,人都到楼下了,不上去有点说不过去?”

“你昨天不是才来过?我爸妈都知道你忙。”

厉成锋目光停在那张斑驳树影眷恋的脸上,轻吁口气:“面包记得拿。”说完干脆把手往后一伸,他长手长脚的,很轻松就把三袋面包勾了过来。

郑清昱接过去,余光瞥到驾驶座侧夹层一角,在厉成锋手指落空时轻快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窸窣一阵下车,那团清香跟不上她速度。

目送那抹单薄影子完全走进住院部大楼,厉成锋点了支烟,目光幽沉,最后落到空了的座位上,捻起上面一根孤零零的乌黑长发,思绪游离无意识缠上指端。

五分钟后厉成锋拿起手机,忽略刚好拨进来的电话,鼻腔和嘴同时喷出两团浓烟,打了几个字,随后,面无表情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了。

厉成锋离开后,包厢自然而然谈起他和郑清昱夫妻俩。

“锋哥真行啊,以前他没结婚的时候,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顾家疼老婆的爷们儿。”

陈莉莉不置可否,“锋哥没结婚前也没绯闻不是吗。”

立马有人出言否认,“不是吧,不是都传他不喜欢女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传闻,太离谱,所以现在提起当个笑料也无可厚非。

像厉成锋这种年轻钻石老王五,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上凑,可和郑清昱结婚前厉成锋面对巨大诱惑不为所动,直到两年前他婚后第一次带郑清昱出来,这帮人才恍然大悟,原本厉老板不是那方面不随众,而是太刁钻了,只有郑清昱这种第一眼到最后一眼都是大美女的女人才能入他眼。

郑清昱本来形象就高冷,在全国名列前茅三甲医院的教学部,那种地方,官僚主义最严重,先入为主,大家总觉得郑清昱也是端着的那种。可两年前那场饭局,实际让大伙见识到了人家骨子里的涵养,大方、随和、爽朗,看得起玩笑也能接话,整个人明艳艳的,只要一开口,就让人难挪开眼了。

这样的女人肯嫁厉成锋,倒变得稀奇。

厉成锋身价不菲,可毕竟是乡县出身,大专没毕业就出来闯荡了,肚子没什么墨水,而郑清昱在医疗系统,按理说攀上比厉成锋这种商人更有社会地位的大佬是绰绰有余的事。

“你们女人光羡慕小郑,也看看人家是怎么对自己老公的。”王磊宁冲陈莉莉玩笑一句。

“也是,我看嫂子都不怎么管锋哥,平时我们一起在外面谈生意,别人电话三分钟响一次,多少生意就是这样黄的……”大家心领神会笑出声。

而郑清昱格外理解自己先生的工作性质,不仅从不添乱,在这种场合,她也能帮着说上几句话,有理有据,曾经有人想挖郑清昱到自己公司,被厉成锋拒绝了,“我公司她都不愿来,宁愿在医院忙得昏天黑地。”

不过也有人趁机讥嘲,“她进医务部都是成锋帮忙找的关系,比起临床,医院的行政岗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她能不支撑自己老公?”

席间一时没人接话了,聊起下一个话题,陈嘉效随意摆弄打火机,翘着腿聆听身边人和他分析一个项目是如何利多过弊,实际上脑海里已经过渡到冬天去了。

今天在场的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郑清昱,是两年前的一场饭局,都对这个女人印象颇深。

陈嘉效则是去年才加入他们这个群体,其他人便以为,他是去年十月才第一次见厉成锋老婆。

然而,陈嘉效在去年那场饭局前,就已经见过郑清昱了。

去年九月,陈嘉效受母亲江柳琳嘱托到二附院去看望一位前辈。住院高峰期,每部电梯门前都挤满人,空气焦裂,气味复杂浓重,戴口罩也挡不住,他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比起着急蛮横的人潮,清冷得不近人情。

电梯抵达一楼时,里面乌泱泱的人还没有出来,几个中年男女手里抓着住院证一个劲往里挤,场面一度混乱,不是早高峰,无人维持秩序,两边人吵起来,推搡不停。

挤到陈嘉效,他微微不耐,抬眼想去看最近还有哪部电梯不直接抵达18楼也能到接近楼层,目光一扫,发现混乱现场还有一抹同样岿然不动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郑清昱一身黑,精致卷长卷发披肩,戴口罩,只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敷淡妆,手里同样拿着纸,可显然,她和其他着急住院的人不同,说通俗和残忍一点,她讲理懂礼,又些许傲慢,冷淡俯瞰这兵荒马乱的悲哀人世间。

一个高贵美丽女人给自己带来的这种感受并没有让陈嘉效感到不适,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像是乱入,只要想,随时可以换个通道。

安保人员介入后,场面没进一步恶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胸贴后背几乎嵌在一起塞进电梯后,最外围又有两个人争执是谁让超重警报响起,反反复复进出试探多次,不想等下一趟。

有人实在忍不住,吼了一声,“都等下一趟吧,一直耗大家都不用走了!”

“是啊是啊……”

漫长三分钟后,电梯门终于合上,随后明显感受到沉重地缓慢上升,陈嘉效被挤到角落,胸膛发涨,几乎透不上气,突然有些后悔戴了口罩。

密闭空间里不停有人咳嗽,奇怪的气味不散,无解,陈嘉效突然一阵烦躁,不想再去看走一层停一层的数字,一低头,一缕香气钻进鼻腔,像雪埋住玫瑰,又在某个清晨融化,干净浓郁,悠长又捉摸不定。

近看那头黑发,更是柔光润泽,一点杂乱都没有。

有人要出去,郑清昱侧身让路,双手紧紧将纸张摁在心口,一个转身,陈嘉效发现她其实只到自己肩膀下,秀挺鼻峰太优越,最常见的普通外科口罩撑在上方,褶皱依旧平整。平眉,自然毛流感,她眼窝偏深,东方皮囊,黑亮瞳孔一瞬间就被垂下的长睫遮住了。

电梯不知道停了多少次,陈嘉效甚至泛起些恶心感,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最糟糕的一次电梯体验。

终于抵达十八楼,最多人在这层下,陈嘉效不紧不慢最后一个走出来,迎面碰上一群穿大白褂的人。

郑清昱微微向为首的男人颔首,“陈院。”

一身官架子的男人反应平淡,只是几乎看不见地颔首,抬眼朝郑清昱身后看过去,两只褶皱深重的眼划出一道锋芒,缓缓走上前,低声警告:“你搞生意我管不着,说了你也不听,你只记住一点,别影响别人。”

戴着口罩,陈嘉效露出的五官也是冷的,父子俩都是天生优越的骨骼,站在一起,气场无端相似。

“你要是怕,一开始大可以不答应帮我开这个后门。”

陈霆民眉头一压,深吸口气,克制住了,“你怎么会和医药公司的人有联系?”

“这陈院就不用浪费时间详尽了解了,反正你这回帮了这个忙,今后有什么困难,又多一条路子不是?在我妈那里您也有面子。”

这一回,陈霆民表情彻底变了,又惊又怒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年轻男人,陈嘉效眼纹一挑,无声笑笑:“我是不愿意和这个系统沾上半毛钱关系的,妈她人不在国内,托我帮忙,你一通电话,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霆民自己平复片刻,问了句“你妈最近还好吧”,半天没回应,抬头一看,陈嘉效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明显走神,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浪费时间,带着身后跟班浩浩荡荡上了刚好抵达的手术梯。

走进病区,正对着的就是护士站,同一班电梯的那对夫妻陪着老人在办理入院,郑清昱趴在前台和护士说话,手里摊着两张白纸。不一会儿,她就转身走了,这次步伐显然匆忙。

“护长开会去了,主任在门诊,再找不到人我们也没办法喽,帮你呼了另一台手术梯……”

郑清昱扭头应了一声,“好,谢谢。”

两人擦肩而过。

要撞上前一秒,郑清昱转过头,眼睛都没抬,专注翻看手里的表格,精准无误往旁边挪了一步子。那股变暖了的香气,更像后调,持久不张扬,陈嘉效两手插兜,慢慢停下来,视线随着那个利落清爽的背影游走,眉头不易察觉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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