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许多事在权势面前都是无可奈何的。
若这女孩儿会哭会喊倒是也罢了,她明明手指头都被挤得红肿麻木出不了血了,纤细白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可她不曾出过一丝声音。
陈柏行偶尔悄悄余光瞥一眼她,只见她目光空泛,精致婉约的面庞似一尊玉雕像。
那是一种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痛苦之后的平淡与绝望。
明明是春日桃花一般绝艳的姿容,却有这样令人心碎的神情与遭遇,陈柏行更不忍心下手。
书月收回思绪,看向眼前穿着灰白相见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一双眼睛温润,五官清俊,瞧着便是个好人。
但好人又如何?
即便是好人,也还是会手执银针,一次次地扎她的手指头。
她声音清冷,轻轻咳嗽一声,淡淡说道:“不劳您费心了。”
只要能换来陆家给杏儿找到治疗脸上疤痕的大夫,那也算是值得了。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治好杏儿脸上反复溃烂的伤口。
陈柏行没再坚持,这一次取血之后却还是委婉地同陆老太太说道:“无论什么人,若是日日取血,指尖血也是无法源源不断地能取得出来了,若是可以,不如让那姑娘还是休息几日,取出来的血才更好更多。”
陆老太太靠着贵妃榻上,今日陆莺岚也回来了,她身着一件绯红色长裙,妆容精致,娇美可人,听到这话之后笑道:“祖母,那血难免带着腥味,我三五日喝一次都觉得难受,怎的忽然要日日都取了?”
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道:“还不是怕你身子忽然不好了难受?既然你不是日日都要,那就隔上一日取一次吧,总归趁着她还在府里,你身子尽快好起来才是。咱们府上与她是远亲,也不能一辈子留着她,若是你身子迟迟不好,那还要想法子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呢。”
若想把卢书月留在陆莺岚的身边,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是让卢书月嫁到宣德侯府去,可宣德侯府没什么能娶她的男子,除非是给晏杭做妾氏。
陆莺岚娇俏动人的脸上都是红云:“祖母,您说什么呢!将军可不能纳妾,否则我才不愿意呢。”
陆老太太笑着把她搂到怀里:“那你便要争气,早日养好身子也好圆房,给他们晏家添个大胖小子,祖母也就放心了。岚儿,将军待你如何?”
陆莺岚更是害羞,声音里带着甜蜜:“他虽然日日都忙,但心里惦记着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让人送到我房中,将军还说了,他过两日有空会来看望您老人家呢。”
晏杭如今正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陆老太太听到这话自然高兴,立即让厨房里提前安排好那日的宴席菜肴,势必不能慢待了晏杭。
而这几日,陆家请到了一位大夫,那大夫给杏儿开了一瓶药膏,敷上之后伤口当晚就没那么痒了,杏儿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书月心里也放松了些,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还是在疼,只是休息了两日没取血,指头红润了些。
她努力地吃饭,尤其是红枣猪肝之类的,人活着首先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等杏儿的伤好些了,她打算着还是要带杏儿搬出去,到时候自己是可以给陆小姐当药引子,但绝非是拿自己的健康与命去拼。
这一日,书月托陆家的丫鬟悄悄地出去买了些纸钱,因为到了她姨娘的祭日。
她找了个陆家荒废的旧院子,小心地在火盆里把纸钱点燃,低声道:“娘,不知道爹到了那边是不是也遇到您了?女儿还是希望,您下辈子莫要再遇见他,您可以遇上旁的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原本女儿还想为您报仇,可如今卢家上下都死于大火,女儿竟不知道还要如何报仇了。”
纸钱燃起来的火星乱飞,呛得她眼泪直流。
“女儿这一生,与您一样,皆是痛苦与后悔,但女儿不会放弃,仍旧会好好地走下去,会报答杏儿的忠心与爱护。娘,您收到女儿给您送的纸钱了吗?”
破败的院子里,处处都是凄清,瘦弱的女孩儿蹲在火盆跟前低声讲话,旁边一株老树开满了嫩黄色的梅花。
风吹得人很冷,而晏杭席上喝多了酒,借口休息一番出来走走,不自觉地被梅香引到此处。
他背着手,穿一身月白色竹纹锦服,袖口缀着云纹银线,挺拔而潇洒,虽然在军中历练八年,但这月白色却给他平添一丝温润,加上他那张脸生得极好,眉目似画,鬓若刀裁,神色转换间,让人品得出不同气质的赏心悦目。
若是在旁的地方,他瞧见一个女孩儿,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姐,必定要立即停顿住脚步往回走。
可今日晏杭却定定地站在废园子的门口瞧着那女孩儿发间的一枚簪子。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枚素银簪子,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有人拿一枚素银簪子在他手心里写字。
那人动作温柔似水,一笔一划,直写得他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晏杭正自在心里揣摩,书月忽然就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直吓得她差点摔跤,立即站了起来,心中庆幸自己出来时戴了面纱。
可是……即便她戴了面纱,他就认不出自己了吗?
时隔九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变化,兴许是变化了,最起码长高了,发髻的式样也变了,从前听家里人说,她声音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更别提经历大火之后,处处更是不同。
书月往后退两步,垂着头,她不想跟晏杭再有任何交集,只希望他识趣地快点离开。
深冬的风很冷,吹到人的脸上,心底也变得宛如冰窟一般。
她在尽力地,离他远一点,这样也就不会难受了吧。
可晏杭此时酒醉,又自觉盯着个女孩儿看了一会有些唐突,便随意地开口问了句:“你是什么人,怎的在陆家擅自烧这种纸钱?你可知道这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书月垂着头,思索片刻,声音有些低沉:“我乃陆家的远亲,丧夫之后来了此地,近日不便外出,又恰逢亲人祭日,便在此烧了些纸钱。此处是陆家废弃的园子,陆家待下人十分温和,是允许下人来这里烧纸钱祭奠的。”
丧夫?晏杭微微皱眉,而后便觉得眼前的人讲话声音虽然低沉,可那语调,以及与京城这边的人不太一样的温软口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去的,但不知道是此时有些醉酒还是怎么了,脱口问了下一句:“你是哪里人?陆家的表亲大多也都在京城,我倒是不曾听莺岚提过有什么外地的亲戚。”
莺岚?那是他的妻子吧,那样漂亮温柔的一个女孩儿,从前她隔着观花桥见他们约会,他扶着陆莺岚,给陆莺岚打伞,湖中荷花美得令人心醉,而那一刻的心痛书月无法忘记。
她抬头,面纱遮挡着脸,只剩一双眼与他对视,声音平静至极,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心底似刀割一样。
“我乃阳城卢氏。”
晏杭一顿,对上了她那双眸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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