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丞相一党随即应声附和,其余朝臣选择明哲保身,唯有户部尚书梁大人和一干手握重兵的武将愿意站出来替武安侯辩解一二,但终究是人微言轻,根本无法说服心思多疑的帝王。
永康帝没有下旨要即刻捉拿武安侯入狱问讯,态度不明,似乎并不想背上一个残害忠良的名声,只吩咐亲信私下秘密调查,另派少量禁军日夜在侯府附近勘察巡守,实为变相监视。
侯府自此失去与外界的联系,从前迎来送往宾客无数,此时已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再也无人上门问津。
侯夫人大病了一场,现下才刚转醒不久,温娴身子也一落千丈,日日捧着药碗度日,家中武安侯一人撑起了全部,第五辞则想尽办法照顾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家,里里外外连轴转,连管账理财这类细致活儿都逐渐上手熟络起来。
压在侯府屋梁上的这朵遮天蔽日的漆麻乌云,究竟是散去成艳阳,还是汇拢聚密雨,没人能说出个准确话来,第五辞时常望着黑夜出神,既是心中积郁,亟待纾解,又是在悄悄注意着巷子外沿军士们的一举一动。
等他慢慢摸清楚了各路守军的轮班时间,趁着对方换值守备最为松懈的档口,迅速换上夜行衣,再以黑布遮面,掩去身份,使了轻功跃上高墙,一路东躲西藏,直奔北军狱而去。
北军乃是守卫皇城的一支强大禁卫军,因其身份特殊,任务艰巨,往往享有逮捕疑犯,先斩后奏的特权,而北军狱则是北军就地关押疑犯的一个重要场所,赵珩获罪于帝王,便是被下旨关押在此。
可此地守备森严,非常人可以踏足,第五辞想要深入狱中探望赵珩,几乎是难上加难。
他默默在外蹲守了好些时辰,直到四更的梆子声敲过,两军轮班歇息时,才趁机打晕看守的兵卒,想冒险闯入地牢,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永康帝对赵珩的防备,内里不比外面,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大把看守的狱卒排列两侧,日夜不歇,严防死守,若凭个人单枪匹马,只怕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五辞停步驻足,最终悻悻而归。
十月末,一个普通如常的清晨,卯时未过,晨光熹微,天际线刚泛出一点弱光,山野还沉浸在茫茫白雾之中。
伴随着三道撞钟声响,沉寂了一夜的古朴城门缓缓开启,些许百姓按例接过守卫排查,拎着包袱入城办事,里里外外井然有序,正是一派祥和之时,城内忽然传出一阵马蹄疾行,车轮辘辘的动静声,接着一列披着甲衣,腰挂重剑的人马从里而出,前后是兵,中间驾着一辆不甚起眼的灰布马车,正是押送废皇子前往皇陵终生思过的卫队。
第五辞提早一晚等候在此,默默盯着城门的动静,等看清楚了这队人马,才缓缓起身,假意入城,与之相向而行。
他布衣加身,头戴斗笠,抱剑在胸,一副江湖侠士打扮,隐于人群之中,很难辨识其真实身份。
领队的将军高坐马上,此刻也并未注意到前方走来的这道寻常身影,等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胯·下马匹忽然受惊,一个趔趄,险些将他甩翻在地。
将军快速叫停队伍,稳住心神,低头耐心安抚宝马,第五辞才得以有时间与赵珩打个照面。
秋日的微风还是伴着阵阵凉意,佛过长空,恰好掀起青灰色车帘。
里头赵珩垂眸靠坐在车壁上,发丝未束,杂乱无序,掉落下来遮盖住了半张俊脸。
若非车马急停,他的身影晃动了半分,远远看着竟似一位了无生机的活死人。
第五辞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车内身影,待赵珩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道旁,他捏紧手中长剑,竭力隐忍劫持的冲动,冲赵珩点了点头。
赵珩怔愣半瞬,很快回过神来,四目相对,他也同样颔首回礼,虽是隔得有些远,第五辞还是看到了他嘴角擒着的那抹笑意,能在此境之下,依旧含笑待之,胸襟与气度便已胜过寻常凡夫俗子。
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天子近卫,目光如鹰隼般犀利,手段狠戾非寻常衙役可以比拟,两人互动无法表现得太过明显,赵珩身形未动,眼神扫过第五辞持着剑柄的左手,见他拇指顶在剑鞘,发动内力往外推出小截剑身,随时都有拔剑相对的气势,于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第五辞会意,收回拇指,活动腕部,将左手背负在身后,同时抬眸朝车内望去,只见赵珩缓缓阖动双唇,无声道出一句叮咛,通过唇形分辨,依稀能猜出是“来日方长”四字。
随后秋风渐起,车帘晃动了数下,从车顶翻飞盘旋后贴于窗前,赵珩的身影重新掩盖在重重阴影中。
领头将军安抚完马匹,回头仔细凝视车马境况,同时快速环顾四周,扫过道旁那抹黑衣男子,见无意外,随即号令全队快速出发,一行人未再作停留,继续朝前行进。
第五辞扶了扶头上笠沿,目光直视前方,脚步缓慢而沉重,一刻未停,朝城门走去。
双方队伍擦身而过,一北一南,背向而驰。
——
对于皇十七子的废黜处决暂时告一段落,但对侯府的监管与彻查并未因赵珩离京而有所缓解。
近日,皇城守卫军经过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清洗,那些先前曾站出来保举武安侯的军中将领遭到新一轮的打压,后来内卫司统领奉永康帝的旨意涌入侯府搜查,以雷霆之速很快便扫荡了大小数座院落,临到最后,竟连下人的房间也没放过。
耳边到处都是兵卒们奔走推搡的怒喝声,还有丫鬟婆子们大叫着被驱赶,温娴缩在第五辞的怀里,紧闭双眼,不敢去看那些恼人的画面。
第五辞捂住她的耳朵,略带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小声哄道:“没事没事。”
话既说出口,可他心中仍是没有底气,近来被内卫抄家的府邸何其之多,饶是历经两朝的前翰林院大儒,也因在府中随口讽刺了几句天子不仁,便被有人之心散播出去,传到永康帝耳中,遭到贬斥罢官,流放南方海岛,最终死在中途的路上。
承安二十三年的秋天,没有哪户高门宅院能逃得过致命的爪牙,皇城之中,人人无不闻风丧胆,武安侯府也不例外。
当手下禁军把从侯府搜查出来的证据交到勤政殿时,永康帝面沉如霜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大齐边境驻军巡防图和数封与戎狄首领暗通款曲的书信,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便是瞎了眼,也能猜出信中内容所为何事。
怪不得年年打仗都会输,怪不得割地赔款也堵不住那些蛮夷人的胃口,合着不过是自己后院着了火,没伤着敌军,反倒自身损失惨重。
永康帝气极反笑,一掌推开桌案上的文书,大力掀翻角落摆放着的那只半人高的花瓶,随后来回不停地踱步,指着空旷的大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一个两个,难道都想造反不成!”
天子一怒,俯尸百万,在场宫人无不战战兢兢,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唯有服侍了皇帝多年,说话还有些分量的近身太监韩照提步上前,躬身劝道:“陛下息怒,侯爷为大齐征战无数,战功卓越,多少次浴血重生,百姓皆是有目共睹,此番证据不足以说明侯爷就一定有通敌之心,难保不是有人故意嫁祸栽赃,想离间陛下与侯爷的君臣之情……”
“那还不快去审,到底是栽赃还是事实,难道就没人能查验得出真伪吗!”
永康帝怒极,一脚踹开面前的文书奏折,咬牙吩咐:“若办不好此事,朕要你们的脑袋!”
宫人们抖擞着身子尽数退下,本就沉闷压抑的大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永康帝愤不欲生,难以从最宠信臣子的“背叛”一事中缓过神来,方才又着急上头,怒火攻心,内里虚弱至极,接连咳嗽数下,直到吃了随身备好的金丹,这才缓和了许多。
他手撑桌沿勉强顺着心中郁气,等觉得疲倦后,才滑入龙椅中,阖目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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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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