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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自杀的故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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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个女人趴在地上奴隶一样给他家干活,他依旧能找出她的不是。他只是要打人而已,理由是他说给外人听的,其实他说不说没区别,在农村,大人管教小孩,男人管教女人,哪怕是打死了,乡里乡亲也顶多说一句失手。

那个女人被打得惨叫,她挨打的时间也不准,有时候是饭后,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大清早那男人就会开始打她。大姑就端着饭碗倚在门口津津有味听着,她丈夫和儿子都吃完了她那碗米粥也没动几口。对她来说,一个比她年轻的好女人受难的悲惨戏码可比没滋没味的早饭要好吃多了。反正她凶悍,她娘家有兄弟能替她撑腰,她在村里的地位仅次于村干部的老婆。别的女人挨打,她是当做戏看的,她觉得那女人有时候跟其他男人说话带着笑,就是该打,活该挨打,不好好做饭的女人有什么用!大姑有时候又劝男人想开点,女人帮衬兄弟很正常,毕竟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一家人,哪怕说嫁了人也有情分在。

反正这些话她都是自说自话,她的老公儿子狼吞虎咽大口扒饭,林信书在羊圈听着听着,只觉得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人人受苦受难的地狱?可只有坏蛋会下十八层地狱,那个大姐姐,明明是那么好的人,明明那么勤劳,那么贤惠,哪怕是过节,吃饭时饭碗里一片肉都没有,连孩子都生的是儿子,为什么还要挨打?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被老公毒打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真的做错了吗?她做错了什么?

林信书偶尔能看到她脸上青紫的伤痕,她也没心思给她带糖果了,脸上也没了笑容。后来一年多后,她几乎在每天都挨打的情况下再次怀孕了,这回她连怀孕都是错的,她丈夫恨她上避孕环白花了他几十块钱,根本没用,她没经过他的允许又怀孕了。

总之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早饭做的是面疙瘩是错的,她下地干活是错的,她没有给婆婆洗内裤是错的,她怀孕之后身体宽了也是错的,她连呼吸都是错的,她应该去死。

那一家人,就是那么搓磨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大姑事不关己,高高在上批评她懦弱,她要是泼辣点不至于挨那么多打。

林信书想,难道温柔也是错的吗?明明是她嫁的人是魔鬼,是一家子烂人,可外人都只会挑这个可怜女人的毛病,说到底,不过是看她好欺负。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农村更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一个女人,如果她心地好,性格柔软,在农村就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软绵绵的沙包,谁都能锤上几拳。

那个女人不是没回娘家诉苦过,可是她没回都是带着一脸失望再次回到这个骂她打她的丈夫家,每回她从娘家回来,迎接她的就是更凶狠的毒打。一开始她丈夫还害怕她娘家人过来找他算账,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过成什么样都跟原本的家庭没关系了。要为了她费功夫费劲,专门跑到几十里外的村子给她撑腰,她不配。再说,农村,男人打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的,肯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可不能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就自觉是功臣,挺起腰杆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更何况,你吃的喝的都是丈夫家给的,人家要养你一辈子的,嫁过去受点委屈怎么了,谁不受委屈,日子能过下去就行了。

后来,在她大儿子四岁不到,小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她又回了一次娘家,这回她再也没回来,她在娘家悬梁上吊了。

听别人说,她娘家的妈看她又回来诉苦,就心烦的很,她弟弟和她爸爸也不爱听,就闭嘴不说话,她妈充当家庭的发言人,骂她骂得极难听,晚上也不让她进房间睡觉,就在堂屋给她一个破床一床破被子,让她自己睡,她家也没能容她的地方。

当晚她就想不开,拿扎麻袋的尼龙绳上吊了,她妈妈起来做饭,发现她都凉了,吓得昏过去。

她后来被她的父亲和兄弟放下来,用两轮车拉回婆家,她妈妈就跟在车子后面,一边哭一边骂。骂她死也不挑地方,在娘家死了她们家以后怎么给兄弟娶媳妇,骂她婆家不分好歹打她,骂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昨夜不该那么噘她。她的好女儿呀,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林信书也去看了,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挤上前去看,她个子小,用尽全力挤到最前面,那个上吊自杀的可怜女人被白布盖上全身。她妈妈爸爸和她婆家人吵架对骂,厮打,她的两个孩子大的抱着小的哭。她弟弟气昏头,把麻布掀开,她的死状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少有的几次见到死人,那次留下的记忆是最可怕的,可怕到十几年过去了,她也没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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